儿子养了一只小黄鸡。每天回到家，他总是一脸宠溺地望着那只茸黄的小鸡，一会儿喂食，一会儿喂水。他爱它，爱得这样柔软，这样细腻，这样热忱。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进门，在厨房做饭的老公就跟我说，小鸡死了。我听完心里惊了一下，我想来想去，也不知其因，更担心着儿子回来后的种种。
　　天黑的时候，儿子汗涔涔地回来了，急着要去看他的小鸡。我心里想着怎么跟他说。他望着纤弱僵冷的小鸡，轻轻触着，问我它怎么了。我压低声音：“小鸡死了。”儿子的泪瞬间纷然而落，撇着嘴哭了起来。我也想过要不要编一些美好的愿景来安慰他，但还是这样直接地告诉了他。这是儿子生命中第一次目睹死亡，他的泪，他的伤，是为生命的脆弱、消亡，还有几分怜悯与同情。
　　待他泪水舒干时，我轻轻问他：“你这样用心，小鸡却死了，为什么呢？”他也很疑惑。于是我们开始回顾近几天的喂养，他还是很机警的，立马回答道：“肯定是我喂得太多了，它太撑了！”那略带委屈的回答里，尽是自责。“还有呢？”我继续让他回想这两天和小鸡相处的细节。他喃喃地说：“我带它在小区玩耍的时候小朋友们很好奇，总是用手摸它，是不是太用力了？”我想起小鸡刚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儿子也是抓着它的脖子捏来拿去，我告诉他小鸡太小，禁不起这样捏拿，他倒是很听话，从此便轻拿轻放。可再轻柔的触动，于刚刚出生的幼崽来说也是伤害。爱之则殷，疼之则过，终是适得其反。儿子想不通这个道理，不明白爱怎么也能成为错误……我一时无言以对，不知怎么回答。心想寻着一个适宜的场景，自然顿悟，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恰到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儿子常醉心于绿芳红芬间，一时兴起，也忍不住采撷一花半草，我怎么也劝不住。说实话，这劝不住里许还是纵溺了他些，总因抵不过他的央求。又是一个周末，我们准备出去畅玩儿一番，和儿子在等老公的间隙，他的目光忽地投向旁边盛开着的石榴花。儿子像以前一样央求着我，然而这一次，我终于果断地拒绝了他。
　　无数个问号出现在他异常委屈失望的脸上。“你喜欢它，想要摘下它握在手心，妈妈很能理解。但小花愿意吗？它从枝叶中折陨，于它而言就是生命的终结，就是死去啊！”儿子怔怔地不说话。“前几天小鸡死了，我们当时还懊恼它为何就突然死去了，不是吗？”儿子怅然，想了很久，撇着嘴说：“因为我总是摸它、拿它、捏它，还给它喂了那么多食物……”“你看，你因为很爱它，所以不由自主地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照顾它，和它玩嬉，但于小鸡，它可能因为你的这种疼爱而身体难受。就像你喜欢这眼前的石榴花，便想要摘下它让它随着你，其实它是很难过的，因为你这种爱让它失去了枝干的滋养。”儿子顿悟，脱口而出：“那我不摘了，就让它好好地在大树妈妈怀里成长着！”
　　那一刻，我看到他脸上扬起的笑容，那样灿烂，那样开怀。
　　韩愈曾在《种树郭橐驼传》中写道：“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种树如此，惜物爱人又何尝不如此。当我们“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之时，于物于人不免悲矣，这便是“虽日爱之，其实害之；虽日忧之，其实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