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他们叫我‘小毛孩’。呜……”
　　课间，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擦了一把眼泪，委屈地告状……
　　“孩子，不哭。”她走到门口，伸出左臂揽住他的肩，右手轻轻为他拭泪。新生入学那天的一幕，再次闪现在她眼前。
　　那天清晨，她早早进入新班教室，等来一个个好奇又兴奋的孩子。她根据个头高低，临时给孩子们安排了座位。几十个座位，不一会儿就快坐满了。来得最晚的他刚进教室，一屋子的孩子就不约而同惊呼起来。身穿短袖上衣和短裤的他，额头、两腮、鼻翼、嘴的周围，脖子、胳膊、手、腿等露在外面的皮肤，汗毛浓密且色彩浓重，整个人黑乎乎的，与众不同。众目睽睽下，他神色黯然，垂头不语。九月初正是美好的初秋，校园里树犹绿，花尚好，可她隐隐感觉，他心中一朵叫“自尊”的花，在同伴们的惊呼声中落了下去。
　　她拉起他的小手，在课桌间的过道里走，想给他安排座位。过道两边的孩子们一个个躲闪，眼睛里蓄满害怕、抗拒的情绪，谁也不愿和他坐同桌。她只好暂时让他独自坐一桌。
　　入学一周了，独坐一桌的他，孤独，落寞，总皱着重墨似的浓眉，小脸显得更黑。他好像害怕进教室一般，连续几天都是最后一个到校。上课时，他还没举过一次手。她作为他的班主任，有些自责。
　　她揽着他的肩走进教室，上课铃响了，这节课本不是她的课，她和别的老师换了课开班会。她先让孩子们诉说自己外貌方面的苦恼。有苦恼的孩子真不少，有的嫌自己太胖，有的嫌自己太矮，有的嫌自己长得黑，有的嫌自己眼睛小……她也把他从座位上叫起来。他自卑地低着头，表情尴尬，说出自己汗毛太多的苦恼。
　　孩子们一一诉说完，她语重心长地说：“很多人在外貌方面都有苦恼。老师知道人的外貌无法选择，所以，希望大家都不要因外貌方面的缺点而苦恼，也不要再给因外貌苦恼的同学起外号了。大家可以选择的是，努力学习知识，努力提升能力，努力让自己的内在世界变得丰富美好。”
　　班会之后，她忙里偷闲，每天的几个课间，她常坐在他座位旁和他聊天，没聊几句就有孩子围过来，和他们一起聊；到楼外游戏时，她常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另一个孩子，别的孩子想亲近老师，就拉住另一个孩子或他的小手。聊天和游戏时，她有意识地渗透着团结友爱和互相尊重的教育。
　　又一周过去了，他到校早了，课堂上也偶尔举起小手。她正式给全班孩子安排座位。她让孩子们站到楼道里，从矮到高排成一长队，两两拉手进入教室。轮到他进教室了，紧挨着他的男生没有躲闪，愉快地拉起他的小手往教室里走。他扭头看她的那一刻，墨似的浓眉自然地舒展着，内心藏不住的兴奋在眼睛里荡漾，小脸反射着一层阳光。她欣慰地笑了。
　　这个班的孩子，她带到小学毕业。她的手机相册里，存了很多张孩子们的照片。用粉笔字写着“课外阅读分享会”的黑板前，他站在讲桌后，小脸对着捧在胸前的《孔子的故事》，眉目之间开着专注从容的花。那是二年级时的他。操场主席台上，挺拔的男生手拿话筒，张口演讲着什么，睿智明亮的双眸，镜子一般照出心中自信的花。那是六年级时的他。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小伙子，比身边的她高了半头，黑乎乎的脸上笑容灿烂，身前一大束感恩的鲜花。那是刚拿到双一流大学录取通知书，去她家里致谢的他。
　　她只是普通老师中的一员，无数普通的教育者，用露珠般琐碎的细节，润泽着一届届孩子成长的瞬间，辛苦也幸福快乐。辛苦常源于彼时花落，幸福总因为此时花开，快乐多来自希望的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