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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斗转几度秋
□姜思琪
  印象里第一次抱着书看到眼酸是看一本带插画的《三国演义》,半夜睡觉时突然惊醒,大叫一声“不要杀头,不要杀头!”吓得奶奶赶忙跑进屋来,一边念叨着:“癔症了,这孩子。”一边摸我的头,过了一阵才算平复。那时我还小,第一次看《三国演义》却知道“替古人担忧”。
  看的哪一章节已经全然忘了,当时并不懂得是非曲直,也不是觉得砍头可怕,只单纯觉得将军死得可怜。现在想想那可能是作为一个孩子对生命最朴素的直觉,出于本能的恻隐。后来认了不少字,能读整本的《三国演义》时,让我着迷的恰恰是这些惊心动魄的征战杀伐。那时候最崇拜的就是诸葛亮,因为他是一个完人,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也崇拜关羽,觉得他太仁义。喜欢诸葛亮并且厌恶司马懿,同情关羽于是痛恨陆逊——应该有很多人与我是同道中人,初读时总沉溺于对人物简单的爱憎里。
  每读《三国演义》至少要过两次情感上的坎,一次是关羽走麦城,读到这里的时候总会情绪低落上好一阵;另一次就是秋风五丈原,很多时候看到诸葛亮病逝就不再往下看,以至于我对这部书的结局总停留在“死诸葛吓走活仲达”这一回目上,之后的情节便不甚了然。任司马懿玩弄权柄叱咤风云,最后三分归一统,再是他司马家的功绩,也不去捧这个场了。
  虽然渐渐懂得那些是小说中的虚构,却仍抱有一丝幻想。也常常期待现实中的诸葛亮、关云长也与演义中一样出神入化,于是从诗词和古人的述说里找他的痕迹,可惜书海浩瀚却所获甚少,确切地说寻找到的那些文字都没有满足我的预期。“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就曾让我误会为是诸葛亮,只因与小说里的造型“羽扇鹤氅”极为相似,当然后来知道那是魏晋儒士的惯有打扮,孔明穿得,周瑜同样穿得。杜甫的一首《蜀相》就捧读了很久,然而56字的七律,竟有一半是在写景。“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算是对他一生的抒写,“天下计”三个字却并不解渴,仍旧是想象空间过多,有效信息太少。辛弃疾激昂澎湃,却也只在“天下英雄谁敌手”中提到了三足鼎立的霸主,并没有我的期盼。更不用说关公,除了随处可见的关帝庙,唐宋以来写关公并可以传世的诗词寥寥无几,明清的较多,但也都乏善可陈,直到读了《三国志·蜀书》才算彻底失望了。
  惊心动魄的赤壁之战仅一句“力拒曹公”,神出鬼没的“七擒孟获”也仅得“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寥寥数笔而已,更不必说借东风、空城计、三气周瑜,连悲恨交加、挥泪斩马谡的内心戏也全部减省,不过是将马谡“戮以谢众”草草了事。关公的形象落差更大,除了挂印封金、刮骨疗毒立住了他的忠义以外,“走麦城”一节实在无甚悲壮。“素皆嫌羽轻己”“不悉相救”等字眼暴露了他的败因乃“性格决定命运”所致。
  如此看来历史的真相竟远比唯美的文学要残酷,或者说文学就是戴着面具的历史也无可厚非。正如隔着云端去看仙人,那么朦胧缥缈,给了我们无尽的期待,可是不能把仙人拉到地面上,待看清了他的真面之后便毁掉了所有美好的想象,这岂不像极了先读文学再看史书?
  然而文学与历史并非对立,文学是感性的,历史是理智的,如果说文学是一位悲喜交加的诗人,那么历史则更像一位沧桑缜密的哲人。它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物渲染过分的笔墨,更不会因为简单的好恶去引导爱憎,尽管这个人物曾经占据过你的内心。历史是要为时间做注脚的,苏东坡在《赤壁赋》中说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代表时间的水与月千年如一,而人在时间中却是沧海一粟、寄蜉蝣于天地。历史旨在推演盛衰之道,告诉我们时间的真理,那么文学则是在不断成全那些被时代选择的风云人物,它让冷静的时间变得鲜活而具体。
  文学与历史是相互成就的,否则诸葛亮何以被世人膜拜至今?关云长又何以在人间千古?一篇《诫子书》孺子皆可倒背如流,《出师表》人皆耳熟能详,它们都是历史纤尘中的一颗星,又都因文学而熠熠生辉。历史的细节很可能会被淡忘,但血肉丰满的人物却可以长留在世人心间。多年以后再读《三国演义》才算隐约懂了杨慎的那首词: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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