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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八人行
□莫 沉


  一
  我们八个人,其实就是四家人。大家年龄相当,志趣虽各有不同,但脾气、性情却很相投。为此四家人一致认为:组建一个旅行团,统一行动,相互照应,既有利于安全,而且庄重有仪式感。团很快就建立起来了,取了一个响亮的团名“向快乐出发”,简称“快乐团”。这是大家的意愿,也是出行的宗旨。
  是组织就得有领导,谢教授德高事成,是团长的不二人选。团长做事胆小心细,行为举止儒雅大方,脑门发亮,一派教授风范。做事讲究,有板有眼。马先生曾是政府官员,胸有城府,长于谋划,任命为参谋长。周教授原主攻体育,体壮如牛,往那儿一站,侠气逼人,让他负责安全,做保卫处长,再合适不过了。太太们也不含糊:医疗、财务,各有特长,自然包揽全团的后勤保障工作。其实,走下讲坛的教授、走下神坛的官员和普通人无二,我混在其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因为年长,做了自由人,时不时给大家讲个冷笑话,逗大家开心,营造点欢乐气氛。
  组团以来,多次成行。足迹踏遍大河上下,大江南北,造访无数古刹名寺,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的辽阔、雄壮与秀美。常言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大家都是饱学之士、文化人,所到之处不用导游讲解,都能说出它的历史源头及变迁过往。别人旅游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而我们则是为了领略、体验历史的高深与厚重、大自然的博大与绚丽、各民族的风土人情,用来洗涤自己的头脑与心灵,扩充自己的胸怀与视野,从中得到内心的满足与快乐。
  如果不是意外,我们每年都会进行这么一两次自驾远行。让人郁闷的是2019年底新冠病毒在全球横行,来势凶猛,防不胜防,西方干脆躺平,任它肆虐。而我国依然严防死守,毫不放松。三年来,时不时地封城、封户,却还未取得彻底胜利。人们不能出去,出去也不一定能按计划回来。快乐团,不出行,还谈什么快乐?
  今年国庆放假七天,各条高速路依然免费,但防疫措施一点没有放松,有胆大者不管不顾,冒险出行,但却担着很大风险。
  快乐团,憋了三年,再下去,就有疯的可能。为此,节假日第二天举行了全团成员圆桌会议。会后当即形成决议:不能远行,咱就近游,明日九时准点出发,目标是:秦岭脚下鄠邑的天桥湖。
  有人怯怯地问道:明天有雨咋办?
  谢团长大手一挥:向快乐出发,风雨无阻!
  二
  太太们沸点都低,当晚回去就忙了起来,不一会儿,美食就在群里晒了出来:小菜、锅盔、辣子酱,色香味俱全,令人满嘴生津。团长也亮出精美的青花茶具、价格不菲的茶叶。哈哈,不为别的,就冲着这些吃喝,明早就是下刀子,也挡不住出行!
  次日早上,果然下雨,雨点不大却很稠密,秋风拂面,带着浓浓的湿冷寒气,虽是中秋,却有了深秋的感觉。在楼里是四家人,下了楼便融成了一家。居家过日子,谁家不是一地鸡毛,磕磕碰碰时有发生,出得门来,天阔地广,性情大变,男人格外绅士,女士也温和优雅,一地鸡毛被野风一吹,只剩一团和气,还是出来好。
  车里暖气轻吹倒也舒适。八个人两辆车,不用导航,此行其实是故地重游。八个人,大部分是从这秦岭脚下奋斗出来的:蓝田、长安、鄠邑,紧挨着。只有我,来自遥远的北方。
  出城上子午大道一直往南,就到秦岭脚下。拐东是蓝田,拐西,便直奔鄠邑。这条东西线,也叫关中南环线,是自古以来的交通要道。如今修得宽阔平坦,车开在上面如同湖面行船,平稳而轻快。虽然下雨,有雨刮器不知疲倦地拨着雨水,能见度反而很好。鄠邑是八百里秦川的白菜心,素有银鄠邑之誉。这里自然风光优美,名胜古迹众多,但为何,今天要去的天桥湖能脱颖而出,成为网红的打卡之地?今天去了倒要细细一观。
  跟着前车往北拐上一条林荫道,虽然窄了许多,也依然平坦。由于林荫的遮挡,光线暗了许多,但视线清晰,不影响行车。驾驶前车的是团参谋长马先生,他就是鄠邑人,而且老家就在这景区附近,他对自己的家乡无限热爱,有车以后一有时间就驾车回来,这次出行的方案就是他提出来的,大家一致同意。
  眼前一亮,视野豁然开朗,老马停车下来告诉大家:景区到啦!放眼过去,一派水乡风光,恍惚之间以为误入江南。往南一眺,见秦岭巍然屹立,方知还在北方。脚下的路由南往北伸去,耳边传来水声,马先生往右一指:看!那就是涝河。这才明白脚下的路原是河堤,只见河水正从南往北缓缓流淌,河面宽约百米,流动如河,宽阔如湖,心中不免疑惑。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四个。几位太太都年过花甲,但童心未泯。一见眼前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便立刻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纷纷掏出手机,选景拍照,讨论穿什么样的衣服,搭什么样的纱巾,用什么颜色的伞作陪衬,争论得不亦乐乎。雨下得很大,雨落河中无声,打在伞上却砰砰作响。雨声压不住她们的笑声,岁月把她们改造成了大妈,在这秋雨中,山的清秀、水的灵动,似乎唤醒了她们沉寂已久的青春。可惜经验不足,人人手持一把遮阳伞,用来挡风雨,却勉为其难,面积太小,护了头却湿了脚,一阵秋风吹过来,那伞立刻翻转,成了棍棍顶个盆盆。一不留神那伞脱手而出,在风雨中翻着跟头,大妈急忙迈着碎步去追……远远望去像两个彩球在河堤上追逐滚动,那样子狼狈而又滑稽,哈哈!风雨中出行,竟然能收获到这意外的快乐!
  三
  沿水流向北,便能望见火遍网络的主景观——天桥湖风雨廊桥。所谓廊桥,简单说就是给桥盖了个草帽,从西岸20度角左右远远望去,就像一个披蓑衣戴竹笠的老人,光足赤膊、弓腰曲背,在水里捞鱼一般,倒有几分情趣,几分动感,这情景,也只有在这风雨中体验得到。
  风雨廊桥,就是新建的一座人造景观,仿古造形,装饰得富丽堂皇,门头上有匾,柱子上有今人诗词,看了一眼,虽有平仄,但用词牵强,味淡如水。心中不免感叹:可惜那几根柱子了。
  廊桥原本就是为东西两岸的
  游人往来遮风挡雨提供个方便,由于桥身高高拱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制高点,这里视野十分开阔,顺河南望,就见终南秦岭高高耸立。风雨中的秦岭一改往日的雄伟壮美,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竟有几分妖娆妩媚,有一种令人向往的神秘感。转过身凭栏北望,八百里秦川的旷达与富饶尽收眼底。无边的稻田微微泛黄,绿色的树木草甸交相辉映,经过秋雨的洗涤更加的清新多彩。涝河从南往北,入桥时心平气和、悠闲逍遥,出桥时却浪花飞扬、怒气冲冲,原来桥下筑有一道矮坝,也叫滚水坝,形成阻击和落差,成为南北有别的景观。
  这真是风雨桥上观风雨,别有滋味在心头。
  女士们仍然相互呼唤,手忙脚乱地在拍照,做各种姿势,摆各样造型,都想在照片中留住美景,呼唤远去的青春,顺手发个圈晒一晒,让没来的人后悔去吧。
  男人们却相对沉稳一些,背手昂头,围在马参谋长的身边,听他讲涝河的前世今生,他是这里的土著居民,喝的是这涝河水,吃的是这岸边粮,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讲的人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听的人频频点头颔首,俨然一个学术团体。
  涝河历史悠久,古称潦水,是古都长安的八水之一。说起八水,其中浐、灞、潏、沣、滈、涝六水源于秦岭北麓,汇入泾渭,最后流入黄河。秦岭横亘东西,是南北的分界,形成南北不同的气候和文化。同样是水,出岭南称为江,出岭北则为河。所以就有了南无河、北无江之说。
  山高水长,眼前的涝河,源于秦岭山梁的静峪脑,出涝峪口北流,经咸阳后汇入渭河。这涝河是鄠邑的内河,出了鄠邑便无名无息了,从始到终只干一件事:绕长安、润鄠邑。
  原以为天桥湖景区因廊桥得名,其实不然。原来,多少年前这涝河到此突然钻入地下,西去十里开外又重出地面,天然形成一段十里长桥,天桥乡也因此得名。这不是传说,是一种地质现象。前几年这里还是乱石滩,种庄稼不行,是鄠邑比较贫穷的地方,人们挖石采砂,这里成为一个荒滩。最近经过水系的生态修复与改造,形成了湖泊湿地。这样的修复与改造,光西安近郊就有28个,天桥湖是其中之一。看来,沧海桑田万千的变化,不完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的创造力照样也可以改天换地。
  返回途中,我们又在沣峪口一家小店,吃铁锅烩。柴火灶,大铁锅,荤素菜蔬一齐下,锅沿贴一溜玉米面小圆饼,木锅盖一扣,下面柴火熊熊,上面热气腾腾,约二十分钟揭锅,菜好饼熟,香味扑鼻而来,先不开吃,保持原状,让女士们拍照发圈。这是目前流行的一种用餐程序,不可忽略。然后一齐上手,吃得王朝马汉,痛快淋漓,浑身的风雨寒气一扫而光,只剩下满足与舒服。
  是呀,吃着绿色食品,品着团长的高级茗茶,说什么神仙,此时此刻我们就是呀!
  吃饱喝好,我们在风雨中原路返回,行程是短暂的,但留下的回味却是悠长的。巍巍秦岭,滚滚涝河,还有多少传奇、多少谜团,都在吸引着我们,并发出永远的召唤!
  我想,我们还会再次出行,趁着这世界暂时还属于我们,多出去走走,有点风、有点雨,算什么!向快乐出发,就该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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