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清欢
林清玄的清欢,是清淡的欢愉。周作人的清欢,是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有的那一点游戏和欢乐。有了它,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比如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
可见文人眼中的清欢,是物质上的小小满足,是一种小美好的不期而遇,是某种心境的契合,是从不起眼的一点儿好中得到的精神上的愉悦。如此清欢,人人皆有,四季可逢,只看一个人是否被物质欲望绑架,是否保留一颗敏感多情的心去感悟每一个寻常日子。
不信,盘点浅夏,便有清欢二三。
浅夏闲读,是为清欢。此时轻寒已退,暑威未至,静坐小室,无空调之凉意扰扰,无火炉之烘烤昏昏,执一书在手,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闲读之时,亦可走神,听鸟雀呼朋,看松竹摇窗,凝神远山黛色,沉醉高空瓦蓝,心有白云舒卷自如,恬然自乐,不觉日已西斜。
浅夏闲读,亦可于一方树阴之下。彼时花影成为一页一页的插图;清风不识字,也来乱翻书。无妨,跟着清风的节奏,翻到哪页读哪页。随着摇动的花影,看几行文字,瞄一眼插图。倦了,抬望眼,各种层次的绿盈目,蝉声鸟鸣绕耳,蝶舞蜂飞中打一个盹儿,或如庄周,彩蝶入梦,不知此身是蝶,或蝶化作此身矣。这既是闲读的清欢,也是逍遥于初夏妙境的清欢。
浅夏食鲜蔬,是为清欢。几碟野菜,一盏清茶,便觉有味是清欢。四季之中,蔬菜瓜果之多,味道之甘美,犹以夏为胜。伴随着夏的来临,瓜果菜蔬纷纷登场。炒一盘嫩南瓜,翠嫩清香入口,齿颊留香,味蕾轻舞;清煮一盆莴笋,绿意盈盈,叶片在清澈的汤中沉浮,夹一筷子入口,如同咀嚼人生的沉浮,淡然怡然。不用说蚕豆的软糯,黄瓜的脆嫩,番茄的酸甜,时蔬品种繁多,不一而足,俱得夏日阳光清风雨露滋润,入目入口皆是欢喜。黄庭坚说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我觉得日日鲜蔬小菜,甘之若饴,没有舞裙歌板的热闹,也可尽得清欢。
浅夏换装,是为清欢。夏日初临,脱下厚重的冬装和抵御轻寒的春衣,换上浅色衣裾,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腿,一双浅色凉鞋或白色运动鞋在大街上轻舞飞扬,走出初夏的曼妙多姿,这是清欢。
浅夏逢雨,亦为清欢。走在大街,意外逢雨,无处可避,无伞可遮,索性淡然徐行,任雨丝润衣,也润泽蒙尘的心,欣赏水花在水泥地上的绽开,烟雨任平生,这是清欢。
唐代冯贽在《云仙杂记·少延清欢》中记载:“陶渊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杂投之,曰:‘少湮清欢数日’。”陶渊明家贫,又不愿为三斗米折腰而出仕为官,三餐难继,偏偏嗜酒,于他而言,酒是奢侈品。偶得太守相赠,便以舂秫水掺入,这样就可以多喝几日,多得几日的清欢。每读于此,便莞尔,人间清欢易得,红尘欲望难去。身心不受名利羁绊,不受荣辱萦牵时,何处无清欢?喝着兑了水的酒一样陶然欢欣。
失意时泰然,得意时淡然,平凡时坦然。在平凡中品出甘甜,琐碎中咂出美好,遍地鸡毛中发现小确幸,把每一个季节的初临,看作上天对我们的眷顾,把每一个日子的开始,视为上天对我们的馈赠。如此心态,如此生活,浅夏日日有清欢。
是曰,今夕亦何幸,重复接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