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 爷
李悦安后悔了,后悔早上没有和戏班的人一起坐马车走。现在好,走得筋疲力尽,又渴又饿,还走错了路,天也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咋办?
李悦安在一个草台班子唱文武老生,他今天本来是和戏班里的人一起去八里罕,唱义务戏。抗战胜利了,八里罕平房有人撺掇说,小鬼子滚蛋了,咱要唱三天大戏,庆贺庆贺,这个提议得到了村里人的赞许,于是他们这才找到李悦安所在的戏班,唱三天大戏,班主听说是为了庆贺抗战胜利,就说那咱就唱义务戏。
李悦安走到三星一竿子高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不远有了人家。李悦安心里有了希望,步子也加快了,走到跟前一看,确实是有一处院落,门垛是灰砖砌成,石头垒的院墙,一看就知道这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殷实。
李悦安上前叩开了院门,从院内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六十多岁,很面善。
李悦安和老人说明了来意,老人听说李悦安要借宿,忙不迭地说,行行,就是只有一间闲房,已经有个人也借宿了,不知道你介意不?
没事儿,不碍事。李悦安赶紧说。
那就行。老人把李悦安领进了那间房子。
屋内有一人,坐在炕沿儿上。这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藏青色衣裤,脚下穿一双双鼻脸布鞋,扎着裤脚,显得干练精神。
这人一见李悦安进屋,从炕沿儿上下来,站在屋地上。李悦安也是个开面的人,忙说,打扰您了。
这人一笑说,都是投宿人,谈不上打扰,陌路相逢是缘分。
李悦安见这人比自己年长几岁,便说,敢问大哥怎么称呼?
这人也不遮掩,答道,松州人,姓张名云奎。
哦,您莫不是松州城三胜戏班当家大武生奎爷?李悦安听完这人自报姓名后,惊喜地问道。
这人微微一笑,点点头。噢,这么说我得叫您奎爷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我姓李名悦安,李悦安说到这儿不好意思笑了,接着说,在草台班子练武把式。
噢,这么说是同行了。奎爷说。
哪敢,您是角儿,久仰您的大名,今日相见万分荣幸,您的《八大大锤》《挑滑车》《长坂坡》谁能比呀,尤其是《挑滑车》这出戏。李悦安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说,今天和您相遇也算是缘分,日后我一定到松州城去拜访您,请您指教指教《挑滑车》。
奎爷哈哈一笑说,还等日后干嘛,用手一指窗外,接着说,外面月光这样好,咱们现在就到院内,我给您说说这出戏。
李悦安一听这话,喜形于色。
两人来到屋外,在月光下,奎爷一招一式,教得一丝不苟,李悦安一板一眼学得认认真真。不知不觉东面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奎爷对李悦安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您只要记住了我给您说的那几个小节骨眼儿,就错不了。
李悦安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他还要赶到八里罕平房呢,于是说,好的,谢谢奎爷,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两人告别后,李悦安就急急上路了。一路上,李悦安虽然一宿没睡觉,但是和奎爷学了《挑滑车》心里兴奋,不但不觉得困乏,反而在心里反复重温奎爷教的戏,默记于心。
李悦安赶到八里罕平房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和戏班班主见面后说,晚上他想来一出《挑滑车》。
班主瞅瞅他,问,你要演《挑滑车》?
嗯。李悦安点点头。你会吗?嗯。李悦安又点点头。没听说过你会演《挑滑车》啊!没听说不等于我不会演呐。好吧,我和戏提调说说。班主找到戏提调说,晚上要演《挑滑车》,戏提调起初不同意,他不相信一个草台班子能演《挑滑车》,后来想想,今天的义务戏是为了庆贺抗战胜利,这出戏正好应景,就同意了班主的意见。
开演后,李悦安一上场,从起霸到月亮门,云手,踢腿,鹞子翻身再到起岔和小搓步几个动作都做得干净利索,戏中开打后李悦安耍的大枪花,更是把手中的枪耍得上下翻飞,尤其是大枪花的背滚花,更是耍得如同大磨盘一样。奎爷给他说戏时,就一再叮嘱他,要把高宠演好,一定要武戏文唱,李悦安记得牢牢梆梆,在“石榴花”曲牌时,李悦安每个字都吐字清脆,如玉落珠盘。台下看戏的人是好声不断。
散戏后,戏提调找到李悦安说,没想到你们一个草台班子居然有人能演《挑滑车》啊。
李悦安听后只是笑笑,没吭声。
你演的这出戏,像一个人。戏提调又说。
哦,像谁?
像我们三胜戏班儿的奎爷,不过,《挑滑车》是奎爷的看家戏,他从不传人的。
李悦安说,您真有眼力,这出戏真就是奎爷教我的。
奎爷教你的,啥时候?就是昨天晚上。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昨天晚上,咋啦?李悦安说完这话,眨巴眨巴眼睛,问戏提调。见鬼了,活见鬼了,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不可能?奎爷死了一年多了,能教你戏吗?啊!奎爷死了?对。怎么死的?前年腊月,松州城宪兵队的龟田唱堂会,特意点了奎爷的戏,但是奎爷宁死不唱,龟田一来气,以奎爷私通八路为名,把奎爷杀害了。
啥戏,奎爷不唱?
《挑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