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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座山
□宋尚明
  我站在这里,打开窗,对面就是一座山。其实,在沂蒙山区,但凡楼阁高耸的地方,打开窗,都会面对一座山。山可以近,也可以远。近的时候,能看见山上的山路,从山脚通向山腰,没入山上植物的绿涛里。远的时候,能看到红瓦房子上的炊烟,时断时续,从清晨一直飘到黄昏,暮气沉沉的山,便有了一点儿生气。
  我能想象那些路,七弯八拐之后,都涌向了哪里,一半是去了更高的山顶,一半是留在山里人家的门前。掮着农具的老人,在蜿蜒的小路上走过,把对土地的依恋挂在脸上,担在肩头。他们是土地的守护者,也是家园的建设者。无论年轻人走向何方,怎样将村庄遗忘,在山乡,仍然能看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画面。
  山里人知道土地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在山里居住,土地就是全家人的所有。如今,人们对土地的感情少了,出门打工的年轻人,有的甚至都不知道庄
  稼怎么播种。即便这样,土地也不会荒芜,一小片一小片的山地里,零零散散,还是种满了花生、大豆、高粱,地瓜的秧蔓在田垄里爬得欢腾。
  山里的泉水很甘甜,泉水丰沛。山泉是山里人的生命泉,在北方,没有山泉水的山树木的颜色都不好看,老百姓靠天吃饭,种下庄稼也没有水脉丰腴山地高产。山里有没有污染的山泉,泉,不是从高高的山顶上探出的山泉,而是早已流淌百年被后人发现挖掘的泉眼,经人巧妙地加固、修整,成了可以利用的山泉。
  走进沂蒙山,你会看见错落在山上的那些造型别致的房屋,那些一看就知道家底境况的高门大院。院落整洁,房屋端庄,家具应有尽有,窗户明亮。站在打开的窗口,看沿山路进入山里的人,想象他们下一步该进入哪一个村庄,哪一个院落,享受亲情,侍奉父母,心中就会特别感动。
  山里人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泥土里的野菜也是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的。采蘑菇需要雨后初晴的时候,墨绿的松树下是蘑菇的藏身之所。轻轻拨开遮在上面的杂草,一朵蘑菇从草丛里露出来,像一朵浅咖色的云,在采菇人的眼里熠熠生辉。山里最粗壮的是那些高大的树木,山槐、橡树、板栗树到处都是。秋天是采摘板栗的时节,人们从家里走向山顶,走向生长着的板栗树,将一枚枚刺蓬击落,坠地之声欢快悦耳。
  我在山上见过一只行动敏捷的松鼠,它在一棵黑松树枝上蹲着,翘起维持平衡的蓬松大尾巴,抱着一个硕大的松果。松鼠是山里的运动员,它的行动之快,没有其他动物能够超越,它还会飞檐走壁,如果有什么比赛,它一定是攀岩项目的冠军。
  今年五月我进山,住在一座崮下,一挂石垒的房子,一层层山上叠起的小院,风貌原始古朴。晚来有雨敲窗,淅沥一夜,早上起来老天放晴,窗外如期撒下鸟鸣,刚要辨别它们的声音,却听有人敲窗,以为是朋友约着喝茶,打开窗空无一人,复又坐下。旋即,又有声音传来,依然是指尖触碰玻璃之声,重又起身察看,这才发现是鸟。
  这只鸟身材小巧,头部是白色羽毛,不用说就知道是白头翁,我在城里的树上见过它。虽然是白头翁,却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样的名字应该命名给又笨又丑的大鸟,羽毛纷乱,也不勤于梳理打扮。既然白头,就应该认同它的老气横秋,而不是眼前这样的稚气俊俏。清晨去山上散步,山路细长险峻,走着走着就跟不上队伍了。退下来,到山下找熟透了的山果。它们在雨水里沐浴,一枚枚鲜艳欲滴,晶莹剔透。面对一山的雾霭、朝阳,它的模样最为悦目。这是山里人家种下的果树,果实成熟之后也不忙于采摘,而是让游客、行人随便吃,告诉人们那是大山的馈赠。
  其实,我们谁不是生活在山里的呢?我栖居的这个地方叫石崇崮,尽管它不是我的村庄,我也不是它的一个常客,可它与我的村庄却如此相似。大山围绕着村庄,村庄是山脚下的一片平地。村庄如此,沂蒙山区的县城也大抵如此。我们一直都生活在山里。只有生活在山里的人,才能记得住乡愁,记得住家乡的月亮。
  九月,紫红色的喇叭花开了,缠绕树上,开得明媚,这时候也是中秋了,踏着节日的鼓点,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村了。满园的篱笆墙,一根思念的藤蔓,爬满游子的心房。推开窗,山不仅仅是一道风景,而是一家人团圆时刻的见证。生活是一种历练,只有经历山重水复,方能回归平淡人生。山里的岁月,才是人生路上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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