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孩子们都到了毕业季。
小孩儿一点点也没有被毕业考试成绩所影响,她屏蔽负面情绪的能力还是挺强的,或者说,生活中有更多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新情感让她应接不暇,比如说,要毕业了。这个学校从此就不属于她了,她再进学校就不是以学生的身份了,这其中的身份焦虑,对于成年人尚且有不可承受之轻,更何况孩子。
幼儿园毕业那次,她还小,虽然也有失落,但那浅淡的惆怅被一颗糖都能取代。现在的忧伤,是深刻的,甚至是复杂的。在学校的最后两周里,她很关注老师对他们的态度变化,“从前觉得刘老师光知道上课,一点儿也不关注我们,总是把我的名字和六班一个小孩儿弄混,这几天刘老师对我们可慈祥了,王老师好像对我们一点也不留恋,作业都懒得改了,窝在教室后头看手机……”说这些,主要是因为自己对老师有说不出的留恋。老师对自己的离开好像并不在意,小心灵第一次体会到了用心付出的疼痛。
开始给同学写留言时她挺兴奋,但是写呀写,到后面几天,她捧着同学给自己写的留言看来看去,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可能以后不再能见到了,毕业的伤感弥漫到极致,还有多情种子在QQ群上发毕业合影,“这有可能是你和你喜欢的人唯一的一张合照”。中枪的她诚实地表示无比惆怅,围观的人都捂着嘴偷笑。
小学六年,她最讨厌的是“周一穿校服”这个规矩,她跟了我,天性散漫,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送她到学校门口,她忽然脸色大变:“糟了!忘穿校服了!”这样的桥段几乎每周上演一次,然后她会绝望地看我一眼,走进学校,因为她知道她妈更不靠谱,绝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飞也似的冲回家给她取忘带了的书本、忘穿了的校服,她得赶紧离开,否则她的妈还会幸灾乐祸嘲笑她。距离毕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自己把校服翻出来,连续两周自觉穿着去上学,已经是6月中旬,天气已经热得路上很难找到还穿校服的孩子,她却说:“教室里空调很凉的!”其实,因为小学校服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穿了。
对于还不会煽情的她来说,离别是沉重得说不出来的味道,她说:“这个周五,是我们最后一天课,我想可能没有人会哭,都会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上课,下课,放学对看到的同学说‘再见’。心里都清楚以后不一定能再见了。”
我问:“不会有人哭吗?”她把话题转开了,讲了一件事:“有一次上阅读课,小美的同桌谢肥读一篇文章,一只小鸟和一棵树很好,有一天树不见了,小鸟到处去找树,它飞到森林里问,有谁看到树到哪里去了?松鼠告诉它,树被砍了运到村里的木材厂去了。小鸟去木材厂,其他木材说,树被做成火柴了,在一个小女孩家里。小鸟去找小女孩,看到小女孩正在划一根火柴,小鸟就哭了。念到这儿,谢肥就哭了。小美很奇怪,谢肥为什么会哭?不过小美也哭过,体检的时候,抽血的男生们逗她说,可疼可疼了!小美一边排队一边发抖,还没排到她,她就哭了。”
我想起我的小学毕业季。那年我家调离山里的军工厂,前往另一个城市。前一天晚上,我妈让我和邻居小伙伴毛三睡在一起,我一想到以后山长水远,再也见不到毛三,就哭了。毛三好奇:“你为什么哭呢?我只有我爸打我时才会哭的。”
第二天,我刚一上车,从车窗里看到毛三站在下面,哭成了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