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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罪他了吗
□吴金良

  前几年,我从二环里迁居五环外。从低层小楼“升”到十数层的“半空中”,极感不适。
  楼下有个小运动场,有几样健身器材。周边几条长椅,石桌石凳,是个动静结合的休闲场所。我抽烟,在家里总是被谴责,所以得空就下来坐坐,顺便吞云吐雾。由此,结识了一些新邻居。
  邻居们大多随和健谈,彼此问问以前住哪儿、做什么工作;熟悉之后谈天说地,很融洽。
  时日既久,发现也有个别高邻不大合群。比如老付。这人不是每天来,初见时自我介绍姓名,语声朗朗。旁人补充,说这位付老师是大作家,文化人。老付淡然一笑,微微摆手,算是谦虚了一把。
  老付又问我以前做什么,旁人热情不减,说老吴以前是编辑。老付一挑眉毛:这么说您文字造旨不浅。
  我愣了一下,小声纠正:造诣吧。
  他也一愣,忽然四顾一番,问我:您比我大吧?
  我们互表年庚,原来他还长我一岁,人倒是显得年轻。
  旁人见我们相谈甚洽,补一句玩笑:付老师,你们要是早认识,你还能给他投稿呢。
  老付下巴一收:我都是约稿才写,一般不投稿。
  我点头表示理解:那您是比较成熟的作者了。
  老付目光一凛:成熟?作者?您用词很谨慎啊!
  这似乎是表示不满了。我一笑岔开话题,心想,看来这人比较自负。我那么说怎么不对了?难道让我在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他尊姓大名的情况下恭维他是大文豪大名家?我没那么虚伪谄媚。
  初识,就留下了这么个不好不坏的印象。
  老付戴眼镜、大背头,总是挺着胸脯收着下巴,表情矜持,
  给我的感觉就是有点儿“装”。别人背后也有议论,说他总拿着劲儿,不怎么接地气。
  不数日,我们闲聊时,老付挺着胸脯昂首阔步走过来,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人们礼貌点头,或叫一声付老师。老付笑容满面,居然掏出香烟逐一发放。这个降尊纡贵的表现令所有人讶然失语,少顷才有人小心翼翼询问:付老师,今儿有什么高兴事啊?
  啊啊,没什么,写了个小文,侥幸得了个奖。另外今天接到通知,咱正式加入了区作家协会。
  众人纷纷道贺,一时气氛热烈。老付双手下压,敛容道:以前你们老叫咱大作家,说实话咱还真有点儿那个什么……汗颜吧。他特意看了我一眼,老吴是行里人,他知道什么人才有资格被称为作家。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老付仰脸甩了一下大背头:从今天起,咱就理直气壮当仁不让了,咱就是名副其实的作家了!大伙儿纷纷颔首,微笑。老付扫视大家,语重心长:说真心话,当个作家真是不容易啊!你们喝点儿小酒,四大皆空酣然高卧的时候,咱干什么呢?咱点灯熬油搜肠刮肚搞创作呢!你们整天是买菜、闲聊、打麻将,咱呢?咱整天是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噢,还有诗歌。诗歌知道吧?那是文学殿堂尖顶上那颗最璀璨最耀眼的明珠!
  旁人为了活跃气氛吧,打趣: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诗歌嘛,最著名的就是那个“长城啊,你真他妈长”,对吧?
  老付神采飞扬的宣讲突遭阻遏,鄙夷道:恶俗!太恶俗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大伙儿轰然一笑。老付兴味索然,负手离去。
  打那天起,老付愈发趾高气扬起来。偶尔遇见他,叫一声老付,他最多用鼻子“嗯”一声,就匆匆而去。
  旁人谓我:哎,老吴啊,人家付老师对你有意见了啊。
  啊?怎么啦?
  人家说了,别人都叫他付老师,就你一个人叫他老付。
  我一笑:习惯吧,老师可不是轻易叫的。
  天热起来,下楼的人多了。有一次老付见到我,主动问:听说你也搞写作,都发表过些什么呀?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我想了想,说我不过工作之余心动手痒,写了就废了,不成器。他笑笑说:勤动笔,勤思考,总会有收获的。
  然后就是社区那个小报找到我,让我发挥余热,每期帮他们看看稿子。又说,还邀请了付老师参与其事。
  再然后,我有时候远远看见老付,他总是不待我走近就面色一沉,疾步离开。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我:你是不是得罪了老付?
  我,怎么就得罪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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