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嘴儿
墙上的大挂钟都当当当敲过十锤了,炕上的老两口还在小声嘀咕,丝毫没有睡意。
老太太抑郁地说:有名儿不喊,一口一个丫头,也不嫌腻歪得慌。
老头子嘿嘿了两声:你是听儿子重复你小名儿,不高兴了吧,这多大点事儿,只要能给咱喊来孙子,怕他喊起个天!
老太太伸腿踹了老头子一脚:没良心的,你懂个棒槌!
隔着一道门帘,海子正在外屋褒电话粥:丫头,学习一结束就赶紧回来吧,海边夜风大,记得睡觉前关严窗子盖好被哦!
电话那头吧唧一声,一串咯咯的笑声传来:海哥,甜吗?
甜,比咱小时候过家家啃的那块大白兔,还要甜百倍哩!
讨厌,就知道你会巧嘴。电话那头似乎挺享受:站岗执勤明明抱支枪,非说跟抱俺似的。
春风扯一片云彩藏起月亮,里外间渐次响起高高低低的鼾声。
海子归队的头一天,月儿学习归来。熙攘的站台上,他从人缝里瞧见她,急喊丫头,她循声扑进他的怀里。
他捧起她通红的脸蛋,喃喃道:丫头,被海风吹成黑牡丹了。
她眨巴着眼睛,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挣脱开说:海哥,前几天花喜鹊老往你家跑,传言她要把支书家当工人的大娇说给你,家里没让你相亲?
他笑而不答,掌心里魔术般变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啪嗒打开,熠熠星光立马跳跃起来。
丫头,嫁给我吧!他紧盯着她,灼热目光似乎要把她融化。
郎才女貌,这才是般配哩。就怕海子他娘仗着儿子上军校,犯浑哪。正午时分,海子的雅马哈驮着月儿轰隆隆回了村,沿街的婶子大娘指指点点。
饭桌上,海子一个劲儿地给月儿夹菜,娘一旁拿眼瞄着,不咸不淡地说:同学一场不容易,今后就兄妹相称吧,当兵的安心保家卫国,教书的好好研究学问,都别耽误了进步。
海子在火车站望眼欲穿,不见月儿的身影。火车吐出一串长长的叹息,将满脸失望的他带走。
海子归队不久当了军校先锋班班长,学习训练任务陡增,但他还是忙里偷闲给月儿写信,或者往她学校打电话,但月儿回应他的,总是课程紧,自学任务重,叮嘱他注意身体,其他的只字不提。
同学们,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课堂上,月儿举着一张《长江日报》,引导学生写作文。报纸上有张照片,那些曾经勇猛的抗洪战士,正和衣睡在黑魆魆的沿江大堤上。月儿抚摸着它,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掉。
秋上,海子军休了。黎明的站台铺满霞光,月儿使劲摇着海子的臂膀。
海哥——海哥——海哥!月儿连唤三声,海子的喉结青蛙样一跳一抖的,就是不说话。
听说了吗?花喜鹊说媒又戳媒?好像是,她嫌海子无端地回家了,又把大娇说外村去了。海子回家的第三天上午,月儿去找他,一进村口,就有几个婆娘给她挤眉弄眼。
月儿一连跑了两趟,海子总是躲躲闪闪的,也没留她吃饭的意思。她气得脸蛋通红,小胸脯一撅一撅地:你的巧嘴呢?
事不过三,花喜鹊上门来了,身后跟着志在必得的月儿。
秋上,大豆摇铃高粱羞红脸的当空,海子把月儿娶进家门。他爹当着一家人的面,红着眼睛对月儿说:丫头,海子抗洪抢险伤了声带,成了个哑巴,难得你这么重情义,往后你就是俺们的亲闺女!
一旁老太太满口附和着:是啊是啊,比亲闺女还要亲哩。
婚后第二年,海子转业了,月儿也由民师转正,他们在家乡小城筑了个小巢。平日里,一句轻柔的海哥,一声沙哑的丫头,常令俩人彼此笑望着,眼中涌出泪花。
平静的时光似烟雨轻舟,转眼他们结婚五年了。纪念日这天,荧荧烛光里,俩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说第一句话。
四岁的儿子盯着爸爸一张一合的嘴巴,兴奋地说:妈妈,我听见爸爸说话了。
说啥呢?月儿一把揽过儿子。
娃挣脱,朝妈妈啪地打了一个敬礼:爸爸说,丫头,我爱你!
又一个小巧嘴儿!妈妈刮了下儿子的鼻梁,揉了把通红的眼角,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