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与早春
有人说,北方是没有春天的。
北方的春总是模糊在慢性子的冬和急匆匆的夏之间,就像四季里的小透明一样。假使有人一天天盯着日历上的数字跨过了春天的门槛,急匆匆地去拥抱春天,持续徘徊在零度左右的数字和不减的冷风会告诉你冬天的脚步这几天又在磨叽了。要是有人抱着睁开眼就是春天的念头来守株待“春”,却总在今日复明日中被扑鼻的玉兰花香冲醒,只落得个“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的叹惋。
可是“雪里已知春信至”,今年的春节正正好好给二月开了个头,就见二月初未消的残雪和中旬的新雪像李清照所说的那样,处处都依稀透露出来自早春的那抹绿意。
一月末下了场雪,还没两天雪花又逐渐销声匿迹在城市里了。等到年三十返乡,棕色的小车穿过渭南西的高速口奔向农村,与城市的影子渐行渐远。渐渐地,城市在后视镜里越缩越小直到被连绵不绝的耕地与道旁树所取代。
与树木、耕地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大片的白色,那是城乡气温差异而留下的残雪。越往前走,雪也越多,先是如苔藓一样的一小簇挨着一小簇,渐渐又成了随意裁剪了几下的毯子堆积在地上,放眼望去除了几个破洞露出黄土与枯草外只余下白色。
雪越来越多了,就连沥青的高速路上也有了它的身影。只见几片小雪包缩在路边,一眨眼不见了,再看又跑到前边的护栏下。再看路两边的黄土坡上,半边寸雪难寻、半边雪厚如席,直到初五回城时,我还可以望见被雪画出“阴阳”黄土坡的景象。
似乎只剩下雪了,一路上见到的或是自然遗留或是人为堆砌起来的雪,随着时间的拉长,我的心头也渐渐生出了倦怠。可这雾一般的倦怠还未来得及在心头扎下脚跟,就被接踵而来的绿色扇得无影无踪。
绿色捉迷藏一般地躲在雪下,但更应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只轻轻浅浅露出抹边角来,却勾得人精神为之一振。那是从雪制的被子里探出的春的手臂,就像刚从酣睡中被叫醒的孩童,胖嘟嘟的手臂摸索着伸出被子,揉几下眼睛又掩耳盗铃般装作没醒来一样,还想着偷睡个回笼觉。
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一,连天的鞭炮声成了早春的闹铃,既叫醒了走亲访友叙新春的村人,也催来了羞答答拿雪花捂脸的春。
大概是二月的十八号,渭南又下了一场大雪,在城里的我并未感觉出不同来,只调侃了一句“今年的冬天竟也学会了‘九九六’”。第二天上午,我跟往常一样在市里学车,放眼所及难寻丁点雪花,仅一夜它就像往常那样消失在城市里,可在吃完早饭便上西塬溜达的父母看来,昨夜的雪依旧是无处不在的。
为什么这么说?只因随后在我回家的路上,手机里跳出一段父亲发来的视频和一张风景照。原来是在塬上转悠的父亲见到了和城里全然不同的白雪皑皑,便顺手拍下发给了我。一点开视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满地的雪,它落在地上,将人迹罕至的小径埋藏在洁白中;它落在两侧常青的灌木丛上,硬生生将灌木丛衬成了洒满糖霜的抹茶蛋糕。如果说视频将我拉入曾想象过的冬日庭院,那这张照片角落里那片嫩黄的叶片、斜插过来的青绿竹枝就在这间庭院中写下了属于春的“到此一游”。
此刻,在城市里穿行的我拿着手机驻足并环顾四周,头一次生出去找寻春天的紧迫来。细细观看,马路边景观树的枯枝上不知不觉冒出了小米大的红色嫩芽,右侧花坛里半枯萎的月季花瓣底部也像重新上了色一样的鲜活,路上花坛里的青草,它们也缓缓直起了身子,脸上浮现几丝健康的嫩绿色……
北方是没有春天的。因为北方的春是一位在所有人心头撒欢的小姑娘,这一次,她依旧乐呵呵地笑出暖阳,挥着小胖手猛然从我们身旁拂过,只留给从冬日惊醒的人们鲜活却短暂的嫩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