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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追求与悲剧命运
—— 长篇小说《五狼关》读后感

    □吕刚
  刘明琪老师是个会讲故事的人。
  我念大学时,刘老师是我的授课老师。他教我们写作课。课里课外,他都爱讲故事。他也特会讲故事。记得有一次,刘老师带我们几个同学爬华山。人走得困乏,坐下来歇息。他就讲故事给我们听。听着听着,发现许多陌生的游客也围上来。故事讲完了,我们的脚力在欣悦的欢喜里恢复过来,借着月光继续赶路。下山回来,刘老师写了篇《月光下的山峦》。小说刊在《延河》杂志上。我们几个兴奋地在字里行间,寻找自己的影子。三十多年以前,刘明琪是陕西文坛一个响亮的名字,一位颇具潜力的青年作家。他的作品时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班上同学多以有这样一位老师而自豪。自然,刘老师热爱文学的种子也播撒在我们这些年轻学子的心里。
  后来我大学毕业,教书之余也从事文学写作。刘老师那时也离开教职,去师大出版社工作。我偶尔去看他,谈话间,说的最多的还是教学与写作上的事儿。我知道,老师打心底里热爱写作。他从来都没有放弃他的文学事业。果然,退休以后,他又重拾纸笔,悄然投入萦之于心的长篇小说的写作中。现在,这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五狼关》,由作家出版社隆重推出。刘老师告诉我,这部书从构思到交给出版社,断断续续,数易其稿,写了三十余年。
  去年八月份,书印出不久,刘老师就送我一本。我一口气读完。等忙完手头的课业与杂事,想写点读后感言,又一行行,一页页,把厚达三百多页的书,重读一遍。我边读边想,沉浸其中,掩卷思之,感慨良多。
  首先,我觉着《五狼关》这部小说,作者讲了一个好故事。
  坐落在终南山中洵河北岸的左家花屋,是宁县五狼关一带的大家富户。拥有水田千亩、旱地七八百亩,还在重庆、汉口、上海及本埠五狼关镇开有商号,经营金银玉石、名贵药材和皮毛山货生意。主人公左焕然娶了三房太太,有一儿三女,有护家的家丁十余人,短工、长工二十几个。这样的富户人家,真是少见。左家是怎么发达的?
  原来,左家的先人做桐油生意亏本。一次偶然机会发了横财。于是,买田置地,用十年时间建起了左家庄园。然而,正如三太太所说,“世上的事情哪里有个完满”。这个富家大户,偏是脉血不旺。主人公的父亲不幸早亡。爷爷就把左家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自小让他读圣贤书,盼望“左家由此飞黄腾达,焕然一新”。不巧的是,在焕然要考取功名时,朝廷却下诏废了科考。不过左焕然倒不是一个为科考而死读书的人。受儒家思想陶染日久,他立志要像孟老夫子一样,“追求至大至高的人生境界”。主持家政后,左焕然捐资抗日,赈灾济民,助除恶僧,兴办新学,于远远近近,赢得了好名声。甚至后来得到一块“忠孝仁爱”的牌匾,高挂在左家花屋门楣上。但命运弄人,左焕然唯一的儿子瓦片却是个天生的残障(患软骨病)。这对信奉儒家孝道的他来讲,是致命的缺憾。事情又生转机。左焕然在协助县府清匪时,收养了一个“匪崽”。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决心“将匪崽当儿子养”。整本书的情节由此渐入高潮。左焕然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转折。最后,左焕然被新生的政府抓捕枪决。小说由“清匪”开始,自收养匪崽一转,铺陈开来,如一树花发,色映堂前,香飘宇外,格外地惹眼抓心。
  其次,我以为,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左焕然这个独特的乡绅形象。刘明琪是一位有着自觉现代意识的小说家。他写小说,自然不是单纯地讲故事,愉悦读者。塑造一个立得住、存得久的文学形象,是他潜心着力之所在。以我有限的阅读与粗浅的体会,我要说,左焕然这个艺术形象是立得住,也存得久的。
  在当代作家笔下,左焕然这个乡绅形象,堪称独特的“这一个”。柳青的《创业史》、张炜的《古船》、陈忠实的《白鹿原》,都是描写同一历史时期中国乡村生活的小说,其中的主人公梁三老汉、隋抱朴、白嘉轩与朱先生,与左焕然的身份、性格都不相同,命运也不一样。可以说,左焕然这个形象填补了当代小说艺术的一个空白。
  当然,写人所未写,这是艺术创造跨出的第一步。跟上的一步,即这个形象须在艺术上立得住,才至关紧要。凡是读过这部小说的人,我想,都有如此的印象:左焕然是个开明乡绅,是个独慕亚圣孟子的读书人。但他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化的人物。他有血有肉,有个性。甚至他身上有着不可理喻的性格缺陷。这样的人,走出书本,会与你擦肩而过,或是不期而遇,执杯话谈呢。
  左焕然广有家资,读圣贤书,明理守道。每当国难民困时,他都能慷慨解囊,倾力相助。这是大爱。常人难办。但可贵的是,作者没有把人物一意拔高与架空,也写他作为常人的爱憎与心理。
  一次,左焕然陪母亲去观音庙进香,发现恶僧迫害良家女,便寻着驻守五狼关的岑团长,为民除祸害。但当他发现恶僧掩藏的秘密后,也心里发慌,“唯恐忍朴疑心泄其风流之事而加害于他”,以至于下山时,都“腿脚有些发软”。这不是性格的软弱,也无关乎人的日常修养。这是一个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书中还有几处情节,颇能彰显左焕然的心性特征。
  一是左焕然为了静心护养南生(匪崽后取的名字),竟把亲生的残障儿子瓦片背到狗熊谷扔掉。只是在他转身的霎时,良心发现,又把儿子背了回去。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孔孟之徒来讲,实在是难以理喻。但左焕然到底是“活”着的人,不是贴着理性标签的木偶、稻草人。他平日里禁锢瓦片,“不愿以瓦片示人”,也是不愿意人们对左家说三道四,为着家族的声誉着想。这都很合他“凡事追求完美”的心性。
  二是小说结尾,写主人公的逃亡。左焕然是个饱读诗书,仰慕亚圣孟子(他自号“希圣”),一生“追求至大至高”境界的人,大难临头,如何会听了长工曹二的话,逃亡他乡呢?我想,以左焕然平素的为人,他肯定有过思量,有过纠结,有过痛心的抉择。他可以像曹二那样选择自首,甚至可以居家坐以待毙。如此,似更合乎一个堂堂正正乡绅的行为做派。但那样就不是左焕然了。小说最后一章写左焕然与其一生的知己曹二的对话,流露出他对生的不公的怨怼,和对死的不忍的迁延。死到临头,他选择生,选择逃亡,这是一个人的本能。
  汪曾祺记述在西南联大时沈从文先生教他们小说的写法,一定“要贴到人物来写”。我以为刘老师写左焕然就是贴着“人物”去写的。他的笔紧靠着人物的身份、感情、情绪,不游离,不落墨到所写人物之外。读圣贤书、守仁义礼的左乡绅,首先也必定是“人”。《五狼关》中左焕然的形象无疑是成功的。当然,成功的形象不止这一个。长工曹二、匪崽南生、鲍队长、岑团长、三太太、连香等,都是形象鲜明的人物。
  作者为什么能把他笔下各色人等写得活灵活现、生动感人呢?因为,刘老师小说所写的人和事,都深藏在他人生的经验与记忆中。他自小就生活在长安终南山下滈河北岸一个村子里,祖父辈都是躬耕的农民。十七八岁离乡当兵。1977年底考进大学读书。所以,书中描写的终南山下河川一带的自然景观、风土人情,五狼关镇街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是为他的家乡父老、为自己的生命记忆存此立照。自然,这里也凝聚着作者对历史转折期民族命运的关注,及个体生命在时代进程中悲欢沉浮的关切与思考。小说《五狼关》的价值与意义就在这里。
  注:文中引语未表明来由者皆引自小说《五狼关》(作家出版社,2021年7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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