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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文章
□安黎
  隔三岔五,我就能接收到来自不同友人的善意劝告:老师,你别再写那些小文章了,写小文章对你是一种浪费,凭你的实力,应该写几部大块头作品的。或者:趁你还不算太老,赶在人生谢幕之前,得抓紧时间写一部留名青史的垫枕之作。面对忠告者的拳拳之心,我诺诺地顿首答应着,连声地感谢着,但心海里,却免不了浪花翻卷:何为大文章,何为小文章,此类的问题,在提出之前,是否先要将其外延和内涵予以澄清?
  我深知,劝我者唇舌间的大文章,就是字数多,就是所谓的“长篇巨制”。对此,我却不以为然。我对文章大小的评判,从来都不依据字数之多寡,册页之厚薄,而是内蕴之荣枯,思想之有无,艺术之优劣;也从不认为发表在大报大刊上的文章就是大文章,发表在小报小刊上的文章就是小文章;更不认为获奖的作品就是文学的高巅,没获奖的作品就是文学的低谷。能够证明作品价值的,只有作品本身,而不是作品外在的装饰、托举和帮衬。外部的执意拔高或矮化,一时则有效,长期则无效。时间,终会把一切打回原形,星星会是星星,灯笼会是灯笼。也就是说,我从来不在意谁写了多少,发表在哪里,是否获奖,只在乎其文章有无超越常态的水准和质量。洋洋万言,也许是废话一堆;三言两语,也许是“千淘万漉”的金粒。
  梳理古今,环顾中外,没有一个作家能依赖字数的堆砌,崛起为巍巍山岳的。诸子百家中,《论语》《孟子》《墨子》《道德经》《荀子》等,无一不是短歌,寥寥数千字,就已光芒万丈。唐诗宋词亦莫不如此,李白吟诗千章,陆游作词万首,但就每首诗词的体量而言,皆为“豆腐块”,无不瘦小若麻雀,而非雄壮如虎豹。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字词并非决堤之水,滔滔泛滥。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聊斋志异》,是一系列短篇小说的集合体,总字数不过区区二三十万而已。也许唯一能在字数方面称雄的,是以《红楼梦》为标杆的明清话本。但需要明白的是,前八十回的《红楼梦》,包括国外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等,之所以被人仰望,绝非源于字数之丰盈,而是因其内涵之绝世深广和语言之极致臻美。
  二十世纪中外两位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中国的鲁迅和奥地利的卡夫卡,就足以把对“大部头作品”的迷信,击得粉碎。鲁迅一生从未涉猎过长篇小说,中篇小说也仅有《阿Q正传》和《祝福》等数部,外加十多个短篇小说,其余皆为短小精悍的随笔杂谈;卡夫卡的作品则更为稀缺,在世时未曾公开亮相过一个字,三部未完工的半拉子长篇小说,二十多个中短篇小说,就构成了他作品的全部——但有谁敢断言鲁迅和卡夫卡不够伟大,是小作家?
  写作,是淘金,不是割草。毕其一生,也许淘到一粒一筐,也许颗粒无收;而不是今日割一束,明日割一捆,日久垒草成垛。大量的作家,貌似写得多之又多,但真正能让人铭记的,却少之又少。就连在当代尽享尊荣的艾青,除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外,谁还能记起他别的更多的诗句?
  以我之见,写长写短,写多写少,应由题材的大小来决定,而非由作者预先的谋划来定夺。把一碗面,汤汤水水地稀释成一锅面,面的质量定会大打折扣;反过来,把一斗面,让一只碗来盛装,不但装不下,还会撑破碗。鞋盒子装一头大象,是不切实际;集装箱装一头小猫,是大材小用。合脚的鞋方为好鞋,合身的衣方为好衣——简言之,文字永远服务于内容和思想,是内容的容器,是思想的载体,而不是相反。言之有物,万字不赘;言之无物,半句多余。
  无论能力是否具备,磨砺是否到位,认知是否到位,动辄就摩拳擦掌地醉心于书写多卷本的“长篇巨制”,且以长短论英雄,在我看来,不是优点,恰是需要疗治的疾患。野心大于实力,欲望高于本领,注定其作品会沦为冗长的裹脚布。空洞无物,言之无理,论之无道,认知低下,常识缺乏,逻辑混乱,事实与情感的双重虚假等,哪怕著作等身,到头来,终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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