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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在秋
□许冬林
  秋风起,就想起草原部落。草肥马壮,放眼望,江山格外辽阔。人到中年,越发觉得体格健硕,决定了一个人的心胸眼量。吃好了,身体有了,胸怀就有了,就敢提笔勾画宏图了。
  吃在秋,在秋之山野。
  我喜欢春秋两季进山,春为食笋,秋为食栗。秋天,看罢才霜红的乌桕与枫叶,在莽莽大山之下的某个山野小店或农家乐,定要点一盘仔鸡烧板栗吧。坐在松木桌子边,面对店家端上来的那盘红汪汪金灿灿的山肴野蔌,只觉得大山和秋野如此敦厚待人。而才过完的那个漫长的苦夏,也被眼前的鸡肉与板栗香熏染得有了绵长的回甘之味。
  万物生长,到了秋天,那肌理之间都透着实诚的意思。因为过了一春,又过了一夏,有漫长的时间参与其中,就少了轻薄浮躁,多了沉实静穆。
  秋食山野乌桕枫叶的色之美,也食家禽果蔬的味之美,所以,在秋天因为吃而贴上的这层秋膘,也隐约透着山水壮阔的意思了。举目远望,季节一步步向萧瑟苦寒之境深入,雨雪霏霏的日子长得很,披上这层山水壮阔的秋膘,带着这温热柔软的脂肪,向风雪征伐,向春天挺进。这样,对于一切,都有了信心。是不惧,是静等。
  如此,在秋天,开怀一吃,真是一件接地气的事。吃出一层秋膘来,可以是真理。所有的哺乳动物在越冬之前,都需要为自己在肌肤之下储存黄金般珍贵的脂肪。
  吃在秋,也在水乡泽国。
  一到秋天,我就喜欢频频回乡。成年人的所谓思乡,许多时候是思着念着故乡的美味。秋风一起,待合肥芜湖路的老梧桐开始落叶了,我便要回老家吃螃蟹了。老家是长江边一小镇,菜市场里,我最喜欢逛的是卖鱼虾螃蟹的区域。
  鱼虾螃蟹都是活着来菜市场的,它们不能躺平,一躺平就掉价。它们不解人间忙碌,在塑料大桶里摇着尾吐着水,嬉戏中待售。到菜市场的水产品区看鱼虾潜跃,会觉得每一日都这样充满生气,最能治愈心情低落。
  我喜欢买小杂鱼,一堆小鱼里有昂丁、鲫鱼、白鱼,甚至还有鳑鲏,有时还掺几尾河虾在其间。小杂鱼清洗滤水后,菜籽油、姜丝入锅,简单烙过鱼身后,便加热水煮,煮时筷头子再挑点猪油放入汤汁里。诸样小鱼,各有其味,放在一起混煮后,各种味道又相互成全,然后综合,成就一锅滋味丰富的小杂鱼——钙质丰富,蛋白质丰富,微量元素丰富,够鲜。吃这样的小杂鱼自然不会添膘,但鱼汤最能佐饭,有此鱼汤,一餐饭扛上两三碗米饭不在话下,到底还是让人添膘了。
  买鱼时,我肯定还要买螃蟹,这真是贪吃了。一年当中,若没好好吃个秋天,便算是虚度一年。一秋当中,若不足足吃上几顿螃蟹,便算是虚度一秋。
  吃螃蟹,我倒不喜欢清蒸。清蒸太文气了。我喜欢煮。螃蟹买回家,刷外壳,刷腿鳌,清洗干净后入锅,放清水适量,放盐少许,放姜,放朝天椒,盖好,起火。
  螃蟹性寒,加了姜和辣椒和水煮后,姜味和辣味深入蟹肉,去寒卓有成效。吃蟹时,剥开蟹盖,先吮吸蟹盖里的汤汁,美味无比。只有和水煮过的螃蟹才有这样情意绵绵的汤汁。然后,佐镇江醋食膏黄,食蟹肉。
  一个人间的秋天,在食蟹里抵达最高光的时刻。
  天地生万物,那么多美味的食物在秋天殊途同归,抵达我们身体这个小宇宙,最后转化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如此,我们在人间行走,像是奉着万物的嘱托了。
  得胸怀点什么,把路走得长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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