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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西凤

  红 孩
  人刚到成都,还没来得及入住酒店,就接到马莉的电话,说贾平凹老师后天要举行“贾平凹邀您共读书”大型公益活动的启动仪式,希望我和周明老师务必回西安捧场。周老师说他正想回西安到老家周至办点事,可以去。我说我们半个月前刚回的西安,这么近又赶回去是不是有点折腾?周老师说,平凹的事是大事,我们要关心。
  周老师是陕西周至人,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从兰州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中国作家协会工作,虽然已经在京城六十余载,可他永远不忘的是乡音乡情。在北京,周明团结着一大批的乡党,既有文艺界的,也有政界、企业界和社会各阶层的。前几年,有几个陕西人出面张罗,成立了秦人会,登记在册的达五千多人。每年举办新春联谊会,人头攒动,说着满嘴的秦腔,品着家乡的西凤酒,让我这西安的女婿着实的羡慕,心头热热的,仿佛自己真的是秦人了。
  这几年,北京的陕西文学界的乡党随着年龄的增大,有几位先后离世,如诗人雷抒雁、评论家何西来、编辑家刘茵等。每次传来噩耗,周老师都痛不欲生,他在很长的时间里总爱对我说起他们的往事。周老师毕竟八十岁的人了,看着他伤心的样子,我感到心痛。我对他说,您如果实在难受,就喝几口西凤酒,那酒烈性,喝完睡一觉就好了。可也奇怪了,西凤这样的高度酒,对于周老师的肠胃并构不成威胁,喝个半斤八两根本没事儿。看来,周老师身体里的细胞从骨子里还是陕西的,它适应西凤酒的浓度。
  四月十一日中午,我和周明老师正在房间聊天儿。忽然有人敲门,我问谁啊?外面传来一个大气的女声,我!快开门。我赶紧打开门,一看是女作家夏坚德。坚德是我和周老师的好朋友,过去在省体育总局工作,退休后在《延河》杂志帮忙。这几年,在自己创作的同时,她最得意的事是把碑林区作家协会成立起来,不论是采风、办刊、出书,搞得有声有色。我对坚德说,你所干的事和你写的作品,不像一个女人所干的,我干脆给你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日狼吧。坚德一听,觉得这名字大气,说从今天起我就叫夏日狼了。
  夏坚德是个大嗓门女人。她进门手里提拉着两瓶青花瓷西凤酒和几本《延河》杂志。西凤酒是那种小瓶装的,具体半斤还是二两,我没有看清,反正比北京的二锅头口杯包装好看。我问坚德,你拿两瓶酒什么意思?坚德说,你和周老师回来,中午请你们喝两杯。我说我已经多年不喝酒了,你和周老师喝吧。坚德把精装的西凤酒递到周老师手里说,正儿八经的好酒,知道您下午开会要讲话,只带两小瓶,意思一下,晚上请您喝大瓶的西凤。
  我们没有在宾馆里吃饭,约上几个文友一同来到曲江一个偏僻的饭馆,这里做正宗的西安小吃。我要了一碗酸汤面,他们要了一些自己喜欢的饭菜。夏坚德叫服务员把带来的西凤酒打开。西凤酒的味道我是熟悉的,在服务员打开的一刹那,瞬间便有一股浓香冲进我的鼻腔。我那时已经感冒好几天了,鼻子不怎么通气,即便如此,那酒香还是刺激了我。我对坚德说,你陪周老师,一人一瓶。周老师谦虚地说,不敢不敢,下午还开会呢。坚德说,知道您酒量大,而且爱喝西凤酒,您先喝一瓶,不够我再匀您半瓶。坚德在给周老师倒酒的同时,也顺便给我倒了少半杯,那意思让我多少尝一点儿。面对着夏日狼如此的狼性,我再推辞恐怕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想到此,我不无幽默地说,其实我也喜欢西凤酒,只是有点儿怕。于是,我给在座的朋友讲了两个与西凤酒有关的故事。
  第一次知道西凤酒是因为我的父亲。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父亲为了让在农村劳动的母亲到附近的国营农场去上班,他把一头还不足百斤的黑猪卖了。按收购站的规定,体重在一百二十斤以上的猪,价格按每斤四毛五收购,低于这个体重则按每斤三毛七收购。可是,当时农场招工的时间不等人,父亲只好硬着头皮以低价把那头黑猪卖了。父亲拿回三十几块钱,到供销社分别买了两瓶四特和两瓶西凤酒,四特送给了村上的书记,西凤送给了公社的领导。那时,我小学还没毕业,我虽然不知道各种烟酒的价格,可我从父亲忧郁的眼神儿里足以知道那四瓶酒在一个农民家庭中的分量。也就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像西凤这种名酒是可以送礼,可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由此我对西凤酒既产生了敬畏,也充满了仇恨。
  我第一次喝到西凤酒是在一九八六年的春节。那年我十九岁,在农场下面的一个乡政府做团委书记。乡政府坐落在一个村庄里,我由于年轻,经常被安排值班。这年春节的初二,农场的宣传部长、我文学的启蒙老师老孙把我叫到家里,说过年了一起喝点酒。孙部长的家距乡政府不到二百米,走路不到十分钟。本来值班期间是不让喝酒的,可那时年轻,再加上从另一个农场又来了两个文友,几个人一撺掇,我就忘乎所以了。记得当时喝的酒是玻璃瓶装的西凤酒,商标是红色的,西凤的凤是繁体字。或许是对西凤酒的记忆太强烈了,我第一杯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接着,又与那两个文友干了两杯。万没有想到,这西凤酒后劲很大,十分钟后我便感到头晕目眩,再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这时,我才想起,六点我要到机关和一个老同志交接班的。我连忙起来,步履踉跄地去往机关赶。等我到了机关,那老同志又气又急地直骂我为什么耽误这么长时间。我解释了几句,他也不想听,气呼呼地走了。春节后与几个老同志聊天我才知道,那老同志原来那天定好晚饭要到相好的一个女村干部家吃饭的。我这么做,差点误了人家的好事。
  从那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喝过西凤酒。
  夏坚德和西安的朋友们显然被我的西凤故事吸引住了。席间,我告诉他们,这些年我一直关注西凤酒,西凤酒和其他品牌的名酒一样,大都经历了惊人的历史转折,不论是在产量、质量、品种还是包装上,都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而我的母亲呢?她早已从农场退休。父亲则在六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每当想到这些,我便不禁百感交集。我真的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与西凤酒还会不会发生别的故事。
  我想会的,就像今天我与夏坚德的不期而遇。再有,因为我是陕西的女婿,今生注定要与陕西要与西北要与西凤酒纠合在一起的。我相信缘分。
  作者简介:
  红孩,中国散文的一个鲜明符号。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文艺随笔、散文理论等集子十余部。现担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文艺评论获第二十二届中国新闻奖,散文获第五届全国报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