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第一次进山时，脚上那双锃亮的皮鞋沾满了黄泥。他皱着眉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背包里装着城里学校开具的支教证明。村长在村口接他，咧着嘴笑，说：“李老师，可把您盼来了！”
　　学校比想象中还要破旧。两间土坯房，窗户上钉着塑料布，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教室里摆着十几张“缺胳膊少腿”的课桌，黑板是用木板刷了墨汁做的，已经斑驳得看不清字迹。二十几个孩子挤在一起，脸蛋冻得通红，鼻涕结了冰碴子，却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第一堂课，李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粉笔灰簌簌地落下，像下了场雪。孩子们跟着念：“春——天——来——了——”声音参差不齐，却格外响亮。教室后面，几个乡亲扒着窗户偷看，小声嘀咕：“城里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说话跟广播里一样。”
　　放学后，李老师回到村委会给他安排的住处——一间堆满农具的偏房。夜里山风呼啸，吹得门板吱嘎作响。他裹紧被子，听着老鼠在房梁上窸窸窣窣地跑，心里盘算着半年支教期一到就赶紧回城。
　　第二天清晨，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门槛上放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底下垫着干净的玉米叶。远处，几个孩子躲在草垛后面偷偷看他，见他发现了，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渐渐地，李老师发现他的桌子上总会出现些“礼物”：一把炒花生，几颗野山楂，有时甚至是一只草编的蚂蚱。最调皮的王铁柱，为了给他摘树上的野柿子，跌了一跤，擦破了膝盖。李老师给他包扎伤口时，这孩子却咧着嘴笑，说：“老师，柿子甜不？”
　　深秋时节，李老师得了重感冒。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掖了掖被角。醒来时，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旁边是用手帕包着的几片感冒药。张婶从屋外进来，给他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那年冬天特别冷。教室四处漏风，孩子们的手冻得像红萝卜。李老师拿出工资买了毛线，跟村里的妇女们学着织手套。他笨手笨脚地织了半个月，终于赶在腊月前给每个孩子都织了一副。虽然针脚歪歪扭扭，但孩子们都当宝贝似的戴着，连睡觉都不舍得摘。
　　春节前，李老师收到城里学校的调令。那晚他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孩子们的笑脸。天蒙蒙亮时，他踩着积雪来到学校，看见教室门上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福”字，下面整整齐齐写着二十几个名字。
　　开春时，推土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政府要在这里建新学校了！李老师带着孩子们清理场地，乡亲们自发来帮忙。王铁柱的爹开着拖拉机运建材，张婶领着妇女们给工人们送饭。几个月后，一座崭新的二层教学楼拔地而起，五星红旗在屋顶猎猎作响。
　　如今，水泥路通到了学校门口，教室里装上了多媒体设备。李老师当年的学生里，有三个考上了师范院校。去年教师节，已经当上镇中学老师的王铁柱开着小汽车回来看他，车里装满了给孩子们的文具。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进教室，李老师正在给孩子们讲什么是“乡村振兴”。窗外，新修的柏油路上，一辆辆满载山货的卡车正驶向山外。操场上五星红旗的颜色越发鲜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山里的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