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大利侗寨

□王贤浩

字数:1306 2025-04-30 版名:文苑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站在贵州省榕江县郊的大山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峰峦浮想联翩。友人说:“在那白云之下,大山的后面,便是大利侗寨了。”
  汽车穿过榕江县城最后一片稻田,盘山公路突然被一片楠木林截断。车窗摇下的瞬间,山风裹挟着松针与苔藓的气息扑面而来。弃车而行,沿着清乾隆年间的石板古道进村,小径蜿蜒而上,苔痕斑驳,每块青石板都刻着时光的年轮,像一首未曾写完的长诗,引我向云深之处走去。
  转过最后一道山坳,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数十座吊脚木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镶嵌在翡翠般的梯田间,仿佛大地捧出的珍宝。寨子四周被苍翠的楠竹合围,山溪如银练穿寨而过,五座风雨桥横跨水上,朱漆斑驳的廊檐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光晕。这里没有游客的喧哗,唯有寨前溪流与飞鸟合奏的自然旋律,这里的空气都透着竹叶的清香。
  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上,指尖抚过道旁乾隆年间雕刻的青蛙石像。友人介绍说:“这两只石蛙曾是侗寨财富的象征,如今倒成了时光的信物。”抬头望去,几株需三人合抱的古树撑起绿云,虬结的根系与石阶早已融为一体,枝丫间垂落的红绸随风飘动,那是侗族人祭祀“萨玛”女神的印记。
  寨中木楼多为明清遗存,杉木立柱经百年烟熏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雕花木门——火塘里的柴火正噼啪作响,吊在梁上的腊肉闪着油光,木桌上摆着酸汤鱼与糯米饭,屋主人舀起一勺红彤彤的折耳根蘸水,笑着说“这是大山里的味道”。老妇人坐在雕花窗棂下,用牛腿琴弹唱着迁徙的历史,看阳光透过靛蓝布帘投下细碎的光斑,苍凉的琴声里藏着越楚古国的往事,时光似乎在此处打了一个温柔的结,停驻不前。忽闻远处传来清越的歌声,循声穿过层层梯田,只见五位侗族女子立于鼓楼前,她们未执乐器,仅以人声模拟出山泉叮咚、林涛起伏的多声部和鸣,空灵的“嘎玛”(侗族大歌)穿透云层,惊飞了栖息在风雨桥头的白鹭。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和友人随采茶的阿婆登上后山。露水未晞的茶园泛着点点银光,阿婆腰间的绣片随动作摆动,上面绣着的百鸟在晨曦中仿佛要振翅飞走。停在山腰处回望,整个侗寨宛如停泊在绿海中的木舟,炊烟与晨雾缠绵升腾,将吊脚楼晕染成水墨画卷。阿婆指着几座石墓说:“那是我们祖先的居所,活着住在木楼里,死后睡进石屋里,我们侗族人永远守着这片土地。”
  下山时我们遇见正在修建新居的匠人,斧凿声声,回荡山谷。他们不用一根铁钉,建造屋舍全凭榫卯咬合,这样的木构智慧令人惊叹。寨尾的“萨玛”祭台上,几位老者正用侗语吟唱着祈福歌谣,声调婉转悠扬,似与神明絮语。祭坛前的五彩糯米饭蒸腾出人间烟火气。
  我在寨中最古老的风雨桥畔驻足,桥廊木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历代侗歌歌词,露水打湿了其中几句,看上去就像未干的墨迹,似昨夜歌者的即兴创作。溪水倒映着鼓楼的飞檐,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百年前侗族汉子在此商议农事,侗族少女倚栏绣着嫁衣的样子,而此刻廊下打盹的老黄狗与桥头嬉闹的孩童,正在续写新的光阴故事。
  当暮色浸染群山,我带着满襟山风离去。回望云雾缭绕的寨门,我忽然懂得了所谓的“世外桃源”,是否与世隔绝已不再重要,人与土地血脉相连、相依相偎,才弥足珍贵。大利侗寨的珍贵,恰似廊檐下垂挂的旧蓑衣——那经年累月的质朴里,藏着超越时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