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悬图。”
　　李老师人还没进教室，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一进教室，他先环顾四周，把一幅未装裱的画交给小袁。大个子小袁双手接过画，哗啦一展，《望庐山瀑布》的意境图便从黑板顶部垂落下来。等画挂好，李老师从包里抽出一根伸缩教鞭，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我们学习古诗《望庐山瀑布》。”初中那三年，我们的古诗欣赏课就是这样开始的。只是至今我也没明白，明明是挂图，李老师为何总要说成“悬图”？
　　李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私下里，我们都叫他“老李”。老李上课老是“跑题”，讲起在省城上学时的往事：于岳麓山红叶间挥毫题诗的风雅，在橘子洲头迎着江风眺望远方的豪迈，漫步太平老街探寻古老典故的意趣……这些鲜活的故事，让从未走出过乡村的我们，绞尽脑汁也难以描摹出省城的繁华盛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那就好好念书，把书念好了，整个世界都会向你敞开。”老李老是用激将法鞭策我们。多年以后，我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回想起当年老李的激励，在乡下孩子心中种下的梦想，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郁郁葱葱。
　　我们上初中时都是住宿生，作为班主任，老李夜里总要来我们宿舍查铺。大冬天的，小袁两条大长腿总是露在被子外面，实在冷得受不了，就把腿蜷缩起来。老李来查铺，一捏被角，发现被子薄得像一张纸。他俯下身，压低声音问：“你不冷啊？”“不冷。”“那为啥把腿蜷起来？”“我……我喜欢这样睡觉。”老李又气又想笑，抬手拍了拍小袁的脑袋无奈地说：“你个宝崽呀！”我们躺在被子里捂住嘴“嗤嗤”地笑。没过两天，小袁的被子加长了，里面还添了不少新棉花。
　　初二那年，学校门外来了个摆摊租书的老板。为了招揽生意，他特意夹杂了一些封面印着红男绿女的书籍在正规书刊中间。这些书对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极具吸引力。老李得知后，专程找到那位租书老板，要求他把那些书全部拿出来。老板脸上堆着狡黠的笑，说：“老师要是喜欢看，可以给您便宜点。”老李二话不说，把那一本本“奇书”摞在地上。接着，当着我们的面掏出打火机，将那些书一页页烧得干干净净。“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出租这些玩意儿，整个书摊都给你烧了！”老板看着老李那黝黑的脸庞，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初三毕业那年，全镇中学要举行合唱比赛。我们班的参赛曲目是老李亲自选定的《黄河大合唱》。教音乐的女老师声音甜美，却怎么也教不出那种磅礴气势。急眼了的老李亲自上阵。他将我们分成几个声部：男声激昂如冲锋号角，女声婉转似潺潺溪流，高音嘹亮穿云霄，低音深沉撼大地。几个声部配合下来，整首歌宛如汹涌的黄河水一泻万丈。演出那天，老李身着一袭深灰色风衣，稳步走上台，缓缓拉开那根伸缩教鞭。鞭梢轻点，音乐骤然响起，歌声如同那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奔涌向前。歌声未歇，掌声如雷。比赛结果早已失去悬念。我们捧着冠军奖杯的合影照片，在学校光荣榜上贴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毕业都没被取下。
　　前段时间，老李七十寿辰。生日宴上，我们学着老李当年的口吻说：“小袁，悬图！”老袁从精美的包装盒里取出一幅字，斗大的“寿”字笔走龙蛇，看得老李眼眶湿润。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老李终究把我们的心，悬在了比瀑布更高的地方，让我们看见更远的山，走更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