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耳听春

□孙昊雄

字数:884 2025-04-16 版名:文苑
  春雨连绵的清晨,竹林里的腐叶堆上泛起一层墨绿。我蹲下身细看,星星点点的地衣正舒展开蜷缩的叶片,像是谁把揉碎的云母片撒进松软的泥里。这些山野馈赠的“小耳朵”,浸泡了雨水,薄得能透出底下的红壤,边缘打着细密的卷儿,像未及时梳洗的孩童的鬓发。
  在老家,我们管这叫“地踏菜”。春日时节,母亲总唤我随她一起去山阴处寻找地衣。地衣最喜欢贴着青苔生长,要避开碎石缝,找那些指甲盖大小的、长在腐草堆上的地衣。新生的地衣嫩得能掐出水来,半透明的叶片上凝着露珠,手指稍微用力叶片就碎了,非得用竹片轻轻铲起才行。这时候的山风还裹着寒气,手指被冻得通红,竹篮底渐渐铺满湿润的暗绿色“小耳朵”,像是盛着一汪凝固的潭水。
  采回的地衣要在山溪里漂洗。用活水冲去泥沙,露出叶面,细看竟有银丝般的脉络。母亲总说这是土地的掌纹,又说地衣是被春雷震醒的,所以吃起来有鲜味。将洗净的湿叶子摊在竹匾里晾着,春风一吹,叶片便蜷成小团,像是要缩回泥土里去。
  地衣最妙的做法是清炒。将铁锅烧热,用菜籽油滑锅,抓一把蒜末爆香。地衣下锅时刺啦作响,蜷缩的叶片遇热便舒展开来,像无数墨绿色的蝴蝶在铁锅里翻飞。佐以新摘的野山椒,碧绿的山椒圈衬得地衣如同墨玉,再撒几粒粗盐,起锅前沿锅边淋入半勺陈醋,酸香裹着地衣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盛在白瓷盘里,冒着热气的半透明的地衣颤巍巍的,像一盘春山里的雾气。
  夹一筷子送入口中,口感滑嫩,咬破薄如蝉翼的叶片,清冽的汁水漫过舌尖。那滋味不似蕨菜苦涩,不如香椿浓烈,倒像是把竹林晨露、松林夜雨都收集到了一处。最后泛起的微酸,像是春雷在味蕾上轻轻炸了个响儿。
  祖父说他年轻时常冒雨上山采地衣,将地衣和着糙米煮粥,粥就稠得能立住筷子。如今再尝这山野滋味,我倒品出些不同的况味。春雨缠绵之时,我在城郊的一块湿漉漉的地面上又见到了地衣,只是水泥缝里长出的地衣,总少了那份松软泥土赋予的灵气。
  前几日,母亲从老家寄来晒干的地衣。拆开快递,蜷曲的叶片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红土。温水泡发后,竟又舒展成当初的模样,仿佛将故乡的整个春天都封存在了它的皱褶里。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恣意,而我的筷子尖上,还沾着那年竹林里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