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亲打来电话说老宅要翻新时，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株葡萄藤。扩音器里沙沙的电流声裹挟着些许鸟鸣传来，恍惚中，我又看见了那株葡萄藤正蜷缩在墙根，像一团打着结的麻绳。
　　那株被父亲从邻家移栽过来的葡萄藤，占据着老院子里最好的位置，但它真的很丑，丑得令人不忍直视。春天，别的藤蔓都抽新芽，吐新叶，而它只会生出一些稀疏且带有白色绒毛的叶片，蜷缩在一起，偶尔有几片舒展的叶子，也是皱皱巴巴的，毫无美感。它的主干歪七扭八地往墙根的排水沟里倒，无论是主藤还是支藤都层层皲裂开来，泛着盐霜一样的白斑，就像村头老人皴裂枯黄、长了斑的手背。好不容易看到它爬上了墙头，但是墙体又生生被它抓出了一道道伤痕。每逢雨季，雨水就会顺着藤条流到那一道道缝隙里，青苔就在那些伤痕中疯长起来，整面墙像张墨绿的毯子，到了晚上，那面墙更是黑得可怕，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看得人直打颤。而那藤条上还会鼓起青灰色的霉斑，蚂蚁排着队在裂口处忙进忙出，只要看一眼，就会平白惹人厌烦。“砍了这碍眼的玩意儿。”我总这样念叨。
　　那年雷暴来得格外凶猛。雨过天晴后，我和母亲走到院子里，看着满地的断枝残叶。蔷薇花的支架塌了半边，母亲最爱的芍药花也折了大半，就连那棵粗大的榆树都断了几根碗口粗的枝丫，我们踩在榆钱铺就的“绿色地毯”上，每一步都沉甸甸的，心情愈加沉重。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了一团模糊的阴影上——那团奇丑无比的葡萄藤竟死死扒着残破的墙面，雨水冲刷掉了青灰色的霉斑，露出了它那暗褐色的筋骨，像静脉曲张的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被雨水冲刷后，藤蔓裂开的表皮里隐约可见新生的浅黄色“皮肤”。土墙的裂缝里，葡萄藤已经探出几簇翡翠色的细须，在斜阳里闪着微光，晶莹剔透。那天，我蹲在墙根处看了许久，这株葡萄藤主干与分支相互交缠，青碧的脉络织成“蜘蛛网”。最粗的那根主干上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结成了深褐色的痂，痂皮下鼓起花生粒大的芽苞。有些地方凹陷下去，积着雨水，成了蚂蚁的浴缸。有些蚂蚁在藤上闲庭信步。我凑近细看，裂缝里的葡萄藤竟开出了串串珍珠似的花穗，美丽无比。我打了结的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不觉已至深秋，紫水晶般的葡萄垂挂在了墙面上。这一次，我一点也不吃惊，因为我知道——那是它以扭曲的姿态对抗风雨的勋章。
　　我爱上了这根丑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