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深夜的网络对弈中遭遇如此溃败。凌晨两点躺下时，他的视网膜上仍跳跃着交错的黑白子，耳畔回响着清脆的落子声。辗转反侧间，棋盘上那招“大飞守角”的破绽愈发清晰——这已是他连续第三日败给那个叫“逍遥游”的对手了。作为青城棋协主席、去年全省退休职工围棋赛冠军得主，此刻他竟如初学稚子般被步步紧逼。
　　这位林学院毕业的跨界才子，曾以诗集《在平仄中跳远》惊艳文坛，书法作品入选全国大展，就连掼蛋牌局都未尝败绩。他的记忆宫殿里储存着数百种棋谱，曾在市图书馆当众复现吴清源与木谷实的“镰仓十番棋”全谱，惊得老棋友们举着放大镜对照棋书确认。可如今面对神秘对手，他精心构筑的“中国流”布局竟如纸糊般被轻易撕裂。
　　推开窗，夜风裹挟着紫藤花香袭来。庄重凝视着手机里的对弈软件，界面还停留在被“屠龙”的终局画面。对手最后那手“点三三”，妙得让他脊背发凉——这般精妙的算路，倒像是从AlphaGo棋谱里走出来的招式。退休三载，他亲手将“青城棋苑”打造成实名制围棋圣地，此刻他却被这个出自《庄子》的昵称搅得心神不宁。
　　第四日晚上，棋盘如约亮起。庄重特意换上对弈时轻便的着装，泡了一盏“九华佛茶”。“逍遥游”照例发来俏皮的表情：“庄老，今晚授三子如何？”对话框里的字句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围棋授子素来是高手对后辈的谦让，这无异于当面说他棋力差了三段。庄重枯瘦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颤，终究还是在三个星位重重拍下了黑子，仿佛要将手机屏幕戳出凹痕。开局20余手，黑白双方便在右上角展开“大雪崩”定式变招。当对手第36手“挤”入己方厚势时，庄重瞳孔猛地收缩——这分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凶险招式。他下意识想摸茶盏，却抓了个空。
　　战至中盘，庄重的“黑龙”被困在茫茫白阵中。手机突然震动，老友来电显示在棋盘上方，他看也不看便挂断通话。此刻任何干扰都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般刺眼，连他平日最爱的“九华佛茶”都凉在了茶盅里。当对方第157手“挖”断最后的气眼时，他仿佛听见自己的“黑龙”在纹枰上发出悲鸣。
　　“阁下究竟师承哪位国手？”庄重指尖发颤地输入质问。对方的回复快得惊人：“庄老师不是刚给《围棋天地》写过AI棋评吗？”还配了三个滑稽的熊猫头表情。他猛然起身撞翻棋罐，棋子哗啦啦滚落满地，月光透过窗棂在黑白错落的瓷片上折射出冷光。
　　记忆如倒卷的胶片快速回放——儿子庄遥去年春节展示的AI训练模型，书房电脑里那些标注着“绝艺分析”的棋谱文件，视频通话时总在儿子身后若隐若现的曲面显示屏。那个从小被他按在榧木棋盘前背诵定式，却总偷溜出去玩编程的少年，如今竟用他教的黑白之道杀得他丢盔弃甲。
　　庄重望着对话框里跳出的新消息：“爸，我训练了三个月A I模型，用的都是您历年的棋谱。”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表情。他忽然想起20年前那个雨夜，10岁的儿子把围棋冠军奖杯模型偷偷换成机器人模型参赛，被他罚抄《围棋十诀》50遍。如今这“离经叛道”的小子，倒是把《庄子》中“庖丁解牛”的智慧化进了代码。
　　东方既白时，棋盘上又开新局。庄重破天荒主动邀战：“今日你我对决，不用AI。”发完又补上一句，“若我胜了，把你那个训练模型发来瞧瞧。”晨光中，他斑白的鬓角微微发亮，像极了棋盘上蓄势待发的棋子。手机那端沉默片刻，突然弹出视频请求——镜头里30岁的庄遥举着棋子轻笑：“爸，这局我执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