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魔法飞毯”

□言淙

字数:1705 2025-02-26 版名:文苑
  在我入学前,爷爷说要送我一件特别的礼物。
  爷爷来的时候,肩上背着一个鼓鼓的麻袋,他卸下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布片层层包裹的物件。我兴冲冲地跑去接过来,然而,当发现这个礼物居然是一本小学语文课本时,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鼻子泛起阵阵酸涩,失望道:“爷爷,我不要这个!”
  爷爷无奈地摊手,说:“你想要‘魔法飞毯’,我上哪儿去找啊?”
  “魔法飞毯”是《一千零一夜》里能够飞往世界各地的法宝。冒险是每个孩子童年的梦想,尽管当时的我只有7岁,已经逐渐意识到世界上并没有魔法和童话,但我还是期盼爷爷能够带来不一样的礼物,毕竟我听闻的关于爷爷的故事,都颇具“世外高人”色彩。
  从我记事起,无论是夏天的衬衫还是冬天的棉袄,爷爷的衣服上总有不少方正的补丁,肩上一年四季都扛着鼓鼓的麻袋,从村里辗转来到县城,走街串巷。有好几次,爷爷因急事径直到父亲的单位找他。父亲回来后有些难为情地开口:“爸,您就穿上我们给您买的新衣服吧,否则同事们都要以为我苛待老人了。”
  爷爷个子不高,身形清瘦,脊背挺直,退休前是语文教师,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俯仰无愧于天地,何惧他人言语。”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上演,大家都习以为常。我暗自揣测,也许是爷爷经历过穷苦年代,养成了这样的生活习惯。
  直到有一天,家人闲聊,父亲说起爷爷的往昔。爷爷是20世纪50年代的中专师范生,文采极好,年轻时喜欢吟诗作对。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爷爷还经常登上舞台表演手风琴和口琴,据说他演出时意气风发,好不威风。
  20世纪90年代末武侠剧流行,父亲对爷爷的描述让我觉得他就像武侠剧里身怀绝技却大隐于市的“高人”。因此,我觉得爷爷即使没有“魔法飞毯”,也能给我带来别样的惊喜。可这一次,爷爷却让我十分失望。
  爷爷见我嘟着嘴巴不高兴,便恢复了从前教学时的严肃神情,说:“多背书对你大有裨益,就背课本里的文章,我下次来是要考你的。”他见我还是不服气,自顾自背起他最喜欢的课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当时的情景。只见爷爷嘴唇轻启,背着手,仿佛回到了三尺讲台上,他的语速不疾不徐,一字不落地把巴金的《鸟的天堂》、老舍的《猫》等课文背了出来。
  我虽然不情愿,但很听话,也很敬佩爷爷,于是认真地按照他的要求背起了课文。从那以后,每年寒暑假,爷爷都会提前送来下个学期的语文课本让我预习、背诵,并时不时考查我背诵的结果,直到小学毕业。
  而我也确实在提前预习和背诵课文的过程中受益匪浅。小学和中学,我写的作文经常被作为模板供同学们参考。在语文学科学习上的轻松愉快给了我极大的自信,语文也成为我最热爱的学科之一。
  在前几年的一个暑假,我又回到了爷爷家,跟他讲起了我求学途中和游历各地的见闻。彼时,爷爷已是90多岁高龄,思考速度比从前慢了很多,他想了想,笑呵呵地说他也走过许多地方,领略过许多风土人情。见我满脸诧异,他带我缓步走到房间里,打开了一个木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摞小学语文课本,它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尽管封面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但在爷爷心里它们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珍宝。
  爷爷曾经敏捷的思维已经随着时间的侵蚀逐渐变得迟缓,言语也不再利落,总是说着说着就停顿下来,但他仍然努力地在时光的缝隙中慢慢拼凑起那些散落在脑海深处的文字,在他的描述里,我仿佛见到了大气磅礴的长城、流沙似金的边塞、古老神秘的金字塔……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明白爷爷为什么要送我语文课本了。
  爷爷当年在大城市念完中师,毅然回到故乡教书育人,从此扎根乡村,再未远行,但是他的世界从不狭隘,他的心灵随着书中的文字漫步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间,穿梭在唐诗宋词的悠长韵味里,在民间奇闻逸事里惊叹,于发人深省的哲理中凝思。是那一本本泛黄的语文课本带他飞越万水千山,饱览世间万象。
  离开爷爷家前,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坚持往我手里塞钱,让我多买些书来阅读背诵,如同当年,他将那些课本郑重地交到我手里一样,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严格要求的背后承载着满满的期许与慈爱。如今我终于明白,那些语文课本里的文字,是爷爷一生精神财富的传承,是对广阔世界的向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希望我能在文字编织的神奇旅程里探索,领略世界的气象万千,让心灵飞向更远的地方。
  原来,爷爷早已将“魔法飞毯”赠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