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之竹

□周红英

字数:1121 2025-01-01 版名:文苑
  吾乡在川西农村。因为母亲河岷江,那里沟渠纵横,水汽氤氲,是有名的水乡,也是竹子的故乡。乡人惯于视各村大姓,将一个个村庄称作“ 周林 ”“陈 林 ”或“ 王林”——这里的“林”非树林,而是竹林。当地人自古以来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让遍地生长的竹子造福生活的方方面面。
  吾乡之竹多为毛竹,也叫南竹,高而粗壮。竹子初种的年头已无法考据,村庄各处盘根错节地蛰伏着多年的老竹根。每年春天,雨后春笋便丛丛而生。一些笋被留下,另一些则被砍来做下饭菜。手巧的主妇们剥出嫩笋,或是煨汤,或是清炒,为素朴的生活增添一道美味,一丝清欢。
  竹子长得极快,生命力也很旺盛,不经意间,出笋、拔节、长高,行云流水。每一根竹子都挺拔昂扬,一心向有天光的上方生长,长成成竹,实现自己的价值。
  初生的笋,紧裹在一张毛笋壳中,仿佛被呵护 的婴儿。笋一天天高大起来,几天就足以让你从俯视变成仰望。笋壳也长大变硬,最终脱落。干笋壳又燥又脆,是很好的烧火材料,也是做锅盖的好材料。在乡村手艺人的手里,十来片厚实的干笋壳就足以做成一个锅盖。将长毛刺的那一面擦洗干净做里子,拼成锅的形状,用粗线和竹篾片把顶部、腰部和底部结结实实地缝上几圈固定,顶部留一个提手,一个漂漂亮亮的笋壳锅盖就做成了,用一两年不成问题。
  竹子在风吹日晒雨淋中长到两三年左右,就可以卖给篾匠编织农具。小时候,我总是见有人隔三岔五就砍一捆自家的竹子,扛到竹市上卖。篾匠来看、摸、问、选,一番讨价还价,扛着竹子回家。硬邦邦的竹子,到了懂它的篾匠手里才服软。篾匠知道怎么让它变得柔顺,为其所用。不同样子的刀具,再加火烤水浸,在篾匠灵巧的指间,柔韧的篾片或篾条上下翻飞,最终出落成大大小小的各式工具,竹子的坚硬结实也复原了。这些都不是稀罕物,但哪家都少不了——做甄子饭过滤米饭和米汤的筲箕、木甄桶里隔水的隔垫、刷锅的刷把、吃饭的筷子、捞草叶子的耙子、撮粮食的撮箕、运粮食的挑篓、背娃娃的背篓、小娃儿睡觉的摇篮……应有尽有,极具地方特色。
  眼看到了冬天,我还想起了几十年前祖母冬天烤火的“火提子”——样子跟小花篮差不多,圆口的顶部有个手拎的提把,内层底部有个盛火炭的陶盆。天冷了,祖母就拿出她的火提子,从灶膛里捡些烧过的木炭或煤炭装进去,系上围裙,双手把住火提子放在围裙下,烤火的同时还能四处走动。馋嘴的小孩常常往火提子的炭火里扔几颗豆子,待到它们噼里啪啦地爆开,便开心地掏出来吃,又脆又香。
  竹子以其柔韧和坚硬,支撑起人们的生存之路,也丰富了人们的生活,还塑造了人的品格与审美。吾乡大文豪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也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勤劳把竹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人与竹,相互适应并成就了彼此。竹,在人与自然之间架起了和谐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