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车票

□ 张红丽

字数:1318 2024-12-18 版名:文苑
  一千公里是嘉峪关到石嘴山的距离,是我离家的距离,T304 是我回家的列车车次。整理房间时,两张从嘉峪关到石嘴山的火车票赫然出现在眼前,日期是2010年3月23日。多少个长短假期我都期待着回家,又有多少次回家的计划都在各种各样的理由中搁浅。刚工作时,为了省下房贷和装修的钱,为了学车不回家。后来,为了挣钱,宁愿加班也不回家。直到2010年,母亲突发脑 溢血 ,我才 匆忙 连夜 赶回。幸运的是母亲的命保住了,不幸的是,母亲左半边身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如活动了;再也不能穿着高跟鞋,盘起高高的发髻,穿天蓝色的套裙了。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三十多岁美丽精干的样子,而如今,仿佛一夜之间,母亲变得又老又病,病床上的她才49岁,曾经繁密的秀发早已不见踪影,裸露的头皮上插满各种管子,床边响着各种仪器。我一下子怔住了,仿佛和母亲之间隔了几个世纪,人事不可量,生死一瞬间。
  我回到家时,母亲的手术已经做完,见了我还在说:“娃娃丢下工作往回跑,真是……”如果不是二舅打电话,我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父亲也不曾打过电话,或许是怕耽误我的工作,给我增加负担。那年我24岁,上班两年,带初三毕业班,每月工资 2000元,一张车票不到200 元 。弟弟妹妹一个读大学,一个读初中。我是家里的长女,本应替父亲多分担,可是工作后我就一心扑在自己的小家和工作上,不曾为家里付出过。我对那一段母亲生病无人关注,最终酿成大病落下残疾的过往充满了愧疚。如果我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我能每月给母亲寄些钱,如果我能……可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那次,我和爱人留下所有的钱,就匆忙返回学校。我不曾想过母亲是怎样想我的,而我总是把他们当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没有能力去改变,只有逃避,躲在自己忙乱的工作中心安理得,让父亲就这样渐渐挣扎着老去,任弟弟妹妹就这样在迷茫无措中长大。很多时候,我是一个失职的女儿与姐姐。后来,我终于在2014年回了一趟家,陪父母过了春节。
  2015年,父亲从货车上摔了下来,左脚脚后跟粉碎性骨折,雇主没有给父亲买保险,索赔无望,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父母没有收入。我时不时打些钱,但心里却是不高兴的,为了逃避自己应负的那份责任,想像别人一样潇洒游世界。当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才体会到父母的艰辛。那年,从张掖回嘉峪关的高速路上下起了大雨,一辆满载货物、蒙着篷布、勒紧麻绳的蓝色大篷车从我们的小车旁驶过,大雨如注,车轮卷起的水花向后飞溅,那车就像一个颤巍巍却使出全身力气前行的老者,我一瞬间想到了父亲。父亲啊,您就是这辆 大货车!即使 前路风雨交加,纵然负重难行,几近倾倒,您也不曾停下在苦难中 奋力拼搏的脚步,为了妻子的医药费,为了儿女的学费、生活费,就在那一刹那我仿佛亲历了父亲的艰辛。这只是在八月的大雨中,那在隆冬的大雪坚冰中,他又是怎样为了赶上送货时间而惊险前行的呢?父亲熬红的双眼,佝偻的身躯,趴在方向盘上的样子,就这样深藏在我的脑海中。
  爱人责备我一放假就往家跑,和母亲整天腻在一起。远嫁的女儿想念年迈父母的心情,他是无法理解的。只要放假,我就想回家。我与家的距离,虽非千山万水,可是那一千公里,那一张车票,却是横亘在我和父母之间的沟壑。人生有多少身不由己,看着这两张车票,我思绪万千,泪水濡湿眼眶,我又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