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阿贵蹲守河堤的第三个通宵了。
　　接到县防汛办的暴雨红色预警短信时，阿贵刚端起酒杯。雨连着下了五六天，不大不小，像块狗皮膏药，黏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每天晚饭后，阿贵都要去青水河堤上走走看看。发源于土子山的清水河，一路走来，汇集了沿途沟沟壑壑的溪水，到阿贵所在的堰坝村时，河水湍急，波涛汹涌。前几年，县里对堰坝村清水河沿岸进行了维修加固。看着堤岸被整修一新，阿贵便想着堤外自己家的五亩沙滩地该种点儿啥。琢磨来琢磨去，阿贵迟迟下不了决心。后来，还是听了在农大读书的儿子的建议，盖塑料大棚种草莓。阿贵争取到了产业发展扶持贷款项目的支持，贷款盖起了大棚，儿子也寄来了新品种草莓种子。眼下，首季草莓藤蔓翠绿，生机满棚，一些藤蔓上已开出微白的花朵。他把开花的照片发给儿子，儿子高兴地说：“如果这批草莓能提前一个月上市，每斤至少可以卖到20元。”“乖乖，就算每亩只产4000斤，这五亩地的收入就不是一笔小数目。”看着棚里长势喜人的草莓，阿贵仿佛已经看到了花花绿绿的钞票雪片般飞来。
　　“钱在黄柏树，不苦不得来。”阿贵记得爹娘经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自从盖上了大棚，阿贵吃过早饭，就一头扎进棚里，连午饭都是老婆送进棚里的。扯草、捉虫、施肥、打药，年过半百的阿贵守着大棚，也守着他的一个梦。
　　这天下午，看着雨变小了，阿贵老婆特意做了他最喜欢吃的几样菜，青椒炒腊肉、凉拌茄子、油炸花生米，给他倒了一杯自己泡的枸杞酒。腥红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发出琥珀般迷人的光。几天没有睡过囫囵觉，阿贵心想，今晚喝上一杯，可以好好睡一觉。听到手机微信群里急促地响了很多遍的提示音，阿贵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酒杯，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米饭，披起簑衣，拿起手电筒就出了门。
　　走在河堤上，一阵莫名的紧张忽然向阿贵袭来。阿贵知道，距离他家沙滩地三公里外的下游，正在修建一条穿河而过的高速公路。河床上打起了围堰，水泥浇铸的桥墩刚刚露出河床一米多。县防汛办的通告说，即将到来的这场暴雨极有可能是百年一遇的。阿贵明白，如果真是百年一遇，就算爹娘还在世，那他们也不可能遭遇这样的暴雨。这百年一遇的暴雨下起来是啥样子，望着天空不断积聚的乌云，阿贵开始琢磨。可想来想去，阿贵也没弄明白，如果真的下开了，这清水河里的水，究竟会涨到啥程度呢。
　　“噔噔噔”，阿贵感觉到河堤上急匆匆的脚步由远而近。顺着手电筒的光，阿贵看到村支部书记郑成正带着几个人向自己这边走来。
　　“阿贵叔，今晚的雨来势凶猛，你可要特别注意了哦。”郑成和阿贵打过招呼，脚未停，人未站，闪身就向下游赶去。阿贵清楚，住在山脚的几户人家，三天前就搬到了村小。村干部这会儿要去的地点，一定是高速公路建设现场。那里地势低洼，河水一旦暴涨，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阿贵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在清水河边生活了半辈子，阿贵熟悉堰坝村的地形地貌，他家沙滩地南侧有条夹在两山之间的深沟，直通山外尖沙嘴，与清水河连接。如果……阿贵不敢往下想了，只觉得双腿好像灌了铅。
　　阿贵走进大棚，手电筒明亮的光束在大棚里轻轻扫过。“这是雪宝，那是建德红，后面的是紫金香雪，紧挨着的是金刚2号……”自言自语中，一颗颗硕大的草莓争先恐后地来到阿贵眼前：雪宝周身雪白，建德红鲜红艳丽，紫金香雪乳白稚嫩……
　　“哗啦啦”，大棚上响起了密集的雨声。紧接着，便如瓢泼一般。霎时间，豆大的泪珠从阿贵脸上滑落。“对不起了孩子们，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大棚里，阿贵面向青翠欲滴的藤蔓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掏出手机，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第二天，雨停了。人们发现，阿贵家的沙滩地空余一滩泥沙，地上的大棚早已不知 去向。“ 那不是阿贵吗？”顺着说话者手指的方向，人们看到，阿贵站在沙滩地边，双手捧着一株草莓秧苗。
　　那秧苗糊满泥土，仍然透着青翠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