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三年级，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对书没有多少认识，也确实没读过多少。除了课本，大概就只看过小人书了。我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连书店、图书馆这种可以买书、读书的地方都没有。偶尔得了一两毛钱，我就和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到几里外的镇子上买小人书。
　　那些小人书有单本的，也有成套的，有画得精美的，也有很粗糙的。可是无论怎么样，我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那时，我脑子里有许多不完整的故事，一部分来自于各种各样的小人书，而另一部分来自于我的爷爷。爷爷算是个有学问的人，读过私塾，我知道他还保存了满满一木柜子的书。只要有工夫，爷爷就会给我讲故事，岳飞精忠报国、水浒一百单八将、聊斋奇女子等，每一次我都听得如痴如醉。每到这个时候，爷爷总会停下来，说：“你要好好读书，书读多了，就什么都懂了。”
　　我最不喜欢爷爷中途停下来，而且是要停下来教育我。说心里话，我不喜欢读一板一眼的教科书。于是每当那个时候，我总是敷衍一句：“爷爷，你快讲故事吧，我以后肯定好好读书。”
　　爷爷的那些书肯定都很好看。不知道从听哪段故事开始，我忽然觉得爷爷的故事一定都是他从书里看来的，也萌生了偷看的想法。那个木柜子上了锁，钥匙总挂在旁边的墙上。
　　有天下午，看爷爷出门了，我就招呼两个伙伴，悄悄打开了木柜子。里面的书都是几本一套，硬纸板做成的书套，用两根小竹签别在一起。不敢多看，也不敢乱翻，我随便从上面拿出一套，慌慌张张地跑了。
　　这套书一共六册，是用线装订的，纸张发黄，文字也方方正正，可是和课本上的字不一样，大多了，我甚至怀疑是毛笔写的（后来才明白是活字印刷的）。翻几页瞧瞧，文字是竖排，还要从右向左读。我觉得自己已经上三年级了，读书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是，却怎么也不会读爷爷的书，书上的字也不认识几个，后来才知道，那都是繁体字。
　　再后来，家门口来了个收破烂的，我把爷爷那套书拿出去，换了几本小人书。几天后我再去爷爷家，见他正看着打开的木柜子自言自语：“怎么少了一套？”
　　我悄悄看一眼，没敢说什么，后来才知道，我拿走的那套是爷爷珍视的“四书”活字印刷本。
　　从那天起，我就不敢缠着爷爷讲故事了，生怕无意间透露出自己偷书的事，爷爷也从没怀疑过我。只是，愧疚日复一日折磨着我，想起爷爷讲的一诺千金、曾子杀彘的故事，我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听故事的机会，更是为人的原则。
　　我匆匆赶往爷爷家，坦白了偷书、换书的事，等待着他大发雷霆，但爷爷没有责怪我，他说：“那些书不是不给你看，等你再长大一些能看懂了，随时都可以来拿。爱读书是好事，书读多了，就什么都懂了。”他拍拍我的头，“爷爷的故事没有白给你讲。”他早已知道书的去向，只等我主动“投案自首”。我庆幸自己最终敢于承认错误，没有让爷爷失望。
　　爷爷在我上高中时永远地离开了。我听到这个噩耗，像挨了一棒子，觉得天旋地转，好一阵才清醒过来。我似乎又听见了爷爷讲的故事，又听见了爷爷说“你要好好读书，书读多了，就什么都懂了”。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爷爷的书柜和他坐在藤椅上给我讲故事的样子……
　　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可以说，我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书，读书、教书、编书、写书，书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