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棚识字

□初阳

字数:1515 2024-10-16 版名:文苑
  抬头望望家里雪白的天花板,我又想起“教”我识字的顶棚,如今的我热爱写作,且有了一些成就,安知不是顶棚上的字在我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热爱的种子。
  四十年前的关中故乡,各家各户的房子大致相同,进门都是两边三间的厦子房,但房间里的顶棚却大相径庭。我们那儿把顶棚叫仰棚,意思差不多,顶棚也就得仰起头来看。人口少的、条件好的家庭,会请来木匠吊个平平整整的顶棚。吊顶棚先用木条钉成一个个四方框,框上再钉薄板,而后用黄土和泥抹好,等干透了刷上白灰就成了。那时候谁家要是能吊顶棚,真称得上“棚壁”生辉,全村人都要前去瞧瞧,也会高看这家人一眼。而与“白顶棚”相反的,叫“黑顶棚”。所谓黑顶棚,就是没有顶棚,抬头看去,直接是房架子。屋子里做饭烟熏火燎,时间久了,自然黑咕隆咚。不时有蜘蛛网粘着一缕缕黑灰掉下来,人们生怕吃饭时掉进碗里,睡觉时粘在脸上。
  我家老屋的顶棚既不是吊的,也不是黑顶棚,而是用报纸糊的。糊顶棚一般要用大张的硬纸,家里没有,就平时收集或向条件好的亲友要。父母曾是民办学校教师,在学校积攒了一些旧报纸,糊顶棚就派上了用场。糊顶棚一般在春节前,先用开水将面粉烫成糨糊。然后将笤帚绑在一根长木棍上,扫扫积灰,清理蜘蛛网。随后,搭好梯子,用新刷子刷上糨糊,将报纸一张张糊到顶棚上。有时候,顶棚偶尔被老鼠咬个破洞,父亲就用身体作梯子,我坐在父亲肩头,手举着刷好糨糊的报纸,指挥父亲往东往西,摇摇晃晃地把顶棚窟窿补好。
  每年糊顶棚,全家齐上阵。糊顶棚不仅让人充满了对过年的期盼,而且营造出浓浓的家庭文化氛围。望着糊好报纸的顶棚,似乎满屋子都飘着油墨香。当时,小小的我对报纸顶棚充满了不寻常的情感,因为看报纸顶棚,不仅让我认识了许多字,还当上了“小老师”。在那个不便出游的年代,是顶棚的报纸带我走遍五彩缤纷的世界。
  那时我喜欢枕着妈妈的腿,要么听故事,要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头看顶棚上的大字,跟着念:“五讲四美三热爱”“只生一 个好 ”“ 冲出 亚洲 走向 世界”……也不知道是好奇激发的学习劲,还是从小爱学习促使我对那些文字上了心,我每晚都缠着父母让他们教我认顶棚上的字,每晚能认识三五个字。一段时间后,我便差不多把顶棚报纸上的大字认完了。白天给羊儿割草的时候,我就向同伴们炫耀,把我记得的词句说给他们听,当然我也不满足于展示,还想让大家都认识认识那些工整的、带着墨香的文字。我带领他们回家,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俨然成了他们的“小老师”。
  看报纸顶棚识字,如果是白天还好,大字都能看清,晚上就不行了。于是父亲拿回来一只手电筒,打开它,雪亮的光柱在字海词山中移动,我们像看电影一样兴致勃勃。一个站在炕上认真教,下面三五个学生,齐刷刷仰头看着顶棚仔细学:“小草”“我爱你,塞北的雪”“在希望的田野上”……后来,顶棚上的大字学完了,也教会了,我们便开始找小字。一个个仰头看得脖子发麻,眼睛也花,就有人泄气:“不好玩儿,不学了。”我只好另想办法。
  玩找字游戏。我说出顶棚报纸上的一句话,让大家在三分钟内找到准确位置,输了就在脸上贴纸条。有时候,找字需要站起来够着用手指。站起来,举起手臂,再坐下,坐下再站起来,也挺累。虽然累,但很快乐,尤其是上学后,因为识字多,老师还让我当上了学习委员。
  顶棚是我童年的星空。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故乡的老屋早已拆迁。从厦子房到平房,再到小洋楼。顶棚也与时俱进,变成了各种“扣板棚”:石膏棚、铝塑棚、钢吊顶棚……有的更新潮,既不吊顶,也不刷白,仿照当年的“黑顶棚”,仿佛成了一种新的潮流。
  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喜欢将文字内容贴在墙上看,不知是不是那时养成的习惯,总觉得墙上的文字更容易被记进脑子里,就像那时顶棚上的文字,时至今日,我还能说出来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