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卦台,追那远古之风

□王重扬

字数:1526 2024-10-09 版名:文苑
  倘若有一天山风多吹走了一粒尘,山羊多啃食了一棵草,那卦台山便会流失,虽是轻微的。那可不行,还是趁早去看看吧。
  跨过藉水,越过隧道,我们奔波在朝圣的路上。隧道里灯光明暗交错,明亮处刺人眼眸,黑暗处犹如深渊。我想,如果我们是在穿越时空,那隧道尽头便是近万年前的秦川大地,那该多好。渭水在山脚蜿蜒行走,在风雨雷电的陪伴下,他渐渐有所思、有所悟,手握石刀,在土屑上缓缓刻画着无人能懂的图案。他是伏羲,我要去拜访的人。他生活于数千年前,但并不影响我们去叨扰他。
  隧道尽头是三阳川。明胡缵宗《卦台记》云:“朝阳启明,其台光荧;太阳中天,其台宣朗;夕阳返照,其台腾射。”一日之内,三阳殊不同景,故称三阳川。三阳川如一泓椭圆状的平湖,群山环绕,渭水在中间如蛇游弋,将江面切割成两部分。“蛇”的中段有一座孤峰,形似微微隆起的龟背,漂荡在三阳川平静的湖面上。
  这孤峰,便是人皇伏羲当年观宇宙万象,画八卦图的所在。
  仰望,攀登。陡起的石阶磕碰着造访者的目光,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微风扯动我轻浮的身影,我想,我愿意将自己交给风烟,融进万物的轮回里,但愿能一睹伏羲在卦台山的风姿,看看这位破鸿蒙、启文明的圣者,是因为何等因缘、何等睿智,能参破天地玄机,打开中华大地上蛮荒与文明的结界。
  土夯的城墙矗立在峰顶。黄土一层层垒起,沿着山峰的形状形成环形的城堡。这种堡子在陇东南地区非常常见,在古代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抵御土匪流寇,必须采用防御措施,陡峭的孤峰上土夯的堡子是最佳选择。
  穿城门,登城墙。三阳川豁然入画,一览无遗。渭水两岸,阡陌纵横,屋舍整齐有序,村庄星罗棋布,天地翕张,群峰悠远,真有远人间而近远古、忘俗世而追圣行之感。渭水悠悠,在山谷间游走,弯曲随性,最终隐匿于百里之外。
  我所站立处,必定是伏羲曾站立之处。我们横跨了几千年的时间,走到了重合的空间点,我朝他俯首作揖,他朝我淡然颔首,微笑不语。那时的先民们,才刚刚结束了茹毛饮血的生活,能够钻木取火,靠着打猎打渔和采摘果实为生。伏羲独自攀登山峰,皱眉沉思。日出月落,风舞雨落,听春雷,观冬雪。渭水之波,时兴时退;鸟兽行迹,或隐或现。在天地间,万物各行其道,却似乎有规律可循。
  我沿着堡子缓缓走了一圈,天高远,地低悬,令人心神开阔。午门在正中,鼓楼、钟楼分列左右,与北面的太昊宫和东西朝房一道,构成一座标准的“四合院”。许是年代久远,四周的围墙已经不见踪影,与山上黄土融为一体,只有几株古柏苍翠依旧,不改颜色。院子正中,一座巨大的香炉生发着道道香烟,不少游人神情肃穆,顶礼膜拜。
  卦台山上建筑不多,都是很久以前民间集资建造的古迹。跟其他景点新修的青砖红墙的鲜艳色彩不同的是,卦台山上的建筑都栉风沐雨,古朴沧桑,灰白的泥墙如普通民居一般土坯掉落,发白的木柱,几乎撑不住千年岁月积淀的时光碎片,青瓦生苔,壁画褪彩,留下了浓厚的风烟味道。
  太昊宫中,伏羲手持八卦盘端坐着,身着树叶织就的蓑衣,明眸微思,仿佛神游天外,正在参详着神秘玄妙的大道。我不由自主地丢弃狂妄,轻轻拜倒在神像之下。我拜他,不因其被尊为神圣,不因其能保佑我心想事成,只是一位后裔遇见祖先的亲近,和一位学者造访先贤、感悟文化神圣的崇敬。
  感谢卦台山,让伏羲怀仁而求索;感谢渭水,让伏羲启智以悟道。一山一水,孕育出了中华文化的滥觞。登临山巅,观群山之巍峨,听流水之汩汩,落日西悬,人间繁星,伏羲的子孙们早已朝着旭日,沿着渭河水,向东繁徙,遍布四海。包括我自己在内,生命本体与灵魂都源于此山此水,如今寻回祖庭,倍感亲切。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伏羲当年所见所感之日月星辰,后世子孙们都能一一发现和抵达,如此,伏羲文化才算真正发扬光大。
  卦台远去,历史风烟萦绕不散。
  渭水远去,文化血脉叶茂枝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