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这次一定要离开学校。春天刚过，九峰岭的老师李根芽就下定决心说。
　　从不吸烟的李根芽抓起桌上老乡送的烟叶卷了个大喇叭，点燃猛吸一口，呛辣的浓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揉揉眼睛，有了想哭的感觉，干脆就用手掌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菊子。”他在心里叫了一声。想到那双哀怨的眼睛，李根芽就心慌。他移开捂眼的手，茫然地盯着墙缝处那束用来挡风的稻草。
　　李根芽是全县唯一至今还未通公路的最偏远的九峰岭小学唯一的教师。全校三个年级7名学生，就他一个教师。也曾有公职老师被分配上岭，可没有谁能待过一个月，因为地处深山实在是太偏僻了。到九峰岭当老师，其实纯属偶然。那年刚从中师毕业的李根芽回到九峰岭下的家，进山打柴不小心被毒蛇咬了，在九峰岭村当村长的大姨爹听闻，采来草药走了十几里山路连夜送来。伤好后，他听了大姨爹的话，进岭当上了教师，这一待就是近十年。因为离家远，他平时就住在学校里，所以年近三十了还没有女朋友。着急的父母费尽心思托人给他介绍对象，可人家姑娘一听说他是九峰岭的老师，连见面的机会也不给，后来，终于有个女孩菊子跟他订了婚，现在又提出退婚。退婚的理由很实在，平时每月回不了几趟家，冬天大雪封了路，又怎能指望他来照顾一家老小？李根芽理解菊子，他不怨她。
　　望着窗外的高山，恍惚中他又回到昨天的同学聚会上。那桌酒席是同学憨子请的，老同学听说了他的事，邀了几个朋友过来，要请他在镇上最好的馆子喝酒，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心。
　　憨子举着酒杯说：“根芽，怪不得人家女方要退亲，就你那没几个学生的学校，跟了你有啥指望。我早说过别硬撑了，下山随便找份工作都比当这个老师强。你要不嫌弃就跟我干，收入绝不会比你现在的薪水少。”憨子是搞工程的，收入不低。
　　“回来吧，辞职回来赚钱，还愁找不到老婆？”有人附和。
　　李根芽想到他家隔壁残了一条腿的邻居，因在镇上开店赚了些钱，就经常有人到他家来提亲。
　　“你们也别那么说，其实根芽也有他的苦衷，那年要不是他被蛇咬了，说不定早就是白领或大老板了。”又有人说。
　　听了这话李根芽真的很想哭，他仰脖灌下一口酒。他也曾问自己，在九峰岭教书快十年了，难道别人就不能来吗？自己又图个啥呢？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终于哭了。
　　他知道他的这些同学早已为人父为人母，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只剩他仍是孑然一身，在深山里苦苦守着自己还未想明白的东西。
　　一墙之隔的教室有了学生陆续进去准备上课的声音。他是昨天放学后回家的，今天早起赶回学校收拾行李，他的学生不知道他们的老师从明天开始就不再教他们课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课程表，今天一年级上语文课，二年级上自然课，三年级上数学课，他拿起破桌上的教材出门进了教室。
　　“同学们，今天老师给大家……”李根芽本想说给大家上最后一堂课，望着教室里坐成三排的7个学生，他艰难地吞吞口水，改口说：“全部改上音乐课。”
　　他不知道这堂课是怎样上完的，他只知道这是他教师生涯中上得最艰难最歇斯底里的一堂课，只感觉口干舌燥，咽喉发涩。
　　他提前放了学，一个人躲进宿舍，直到学生全走远了，才拎起包做贼似地快步离开学校。他不敢回头看一眼这所朝夕相处近十年的学校，他不敢让学生发现或知道他们的老师就这样逃走了，他一个人急匆匆走在下山的小道上。
　　“李老师！”迎面一个小年轻叫了他一声。他惊得一抖，认出这是他在九峰岭小学教的第一届学生，现在已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了。
　　“你毕业了？”李根芽有些惊讶地问。
　　“没有，回来实习呢，我也打算在这儿当老师了。”学生回答，笑得有些腼腆，“老师，我正要去学校看您。您这是去哪？”
　　李根芽尴尬地说：“有点事要下山一趟。到学校去坐坐吧。”
　　“不了，您还要赶路呢。老师，我就想看您一眼，当年要是没有您给我们上课，我还在山上放牛呢。老师，谢谢您！”说完，学生弯腰毕恭毕敬地给李根芽深深鞠了一躬。
　　毫无思想准备的李根芽被学生这个举动惊住了，他浑身一震，只觉得有股热流涌过全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坚守十年。他的眼睛慢慢变得潮湿。他上前一步拉住学生的手，说：“走，回学校去看看，老师今天不走了。”
　　李根芽到底没有离开九峰岭小学，他觉得自己要对得起学生鞠的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