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到这偏远的山区县一中教书，这是我的母校，也是我的家乡。更重要的是我是兑现诺言来的。读高一那年，父亲在外打工，被撞成了植物人，车主家贫如洗，赔了些钱，再没露面。去找他，他两手一摊说：“你们看中我家东西，随便拿。”除了一铺炕，水缸，锅灶，一家皮包骨头的四口人，啥也没有。如此贫穷，比我家还倒霉的肇事者，你能拿他怎样？只有自认倒霉，我妈又做过胃部大手术，干不得重活，妹妹读小学，自然是我这当哥的要辍学了，回家顶起门头。
　　在我回家的第二天，班主任孟老师来我家，告诉我，家里的困难解决了。学校申请了一帮一救助，省里一个企业家每月资助四千元，两千供我和妹妹读书，两千供父母生活。
　　听到这消息，躺了一个月的父亲的手竟然微微动了，继而眼睛睁开，流着眼泪，虽然说不出话，却有了意识。
　　孟老师紧握住我父亲的手说：“老哥，好好休养，你儿子有出息的。”孟老师转身对我说：“不过，人家企业家有个要求，你要读师范大学，毕业回家乡教书。否则，你可要退还赞助费。这是合同，你同意就签名字。”
　　这是自然的，我二话没有，立马签字。
　　收到面试通知，我先一天回到县城。晚霞映照小城时，我来到旅馆，入住后，我用做家教的钱买了一斤海参，急匆匆去孟老师家。
　　年前听同学说老师搬到新楼，我顺利找到老师的家。拍门，一个陌生面孔探出头，他问找谁？
　　我说：“孟老师。”
　　“哟，孟老师在讲课。进来吧。”那人说。
　　一屋子听课的，头齐刷刷向西，足有五十多个学生。讲台上，孟老师的儿子孟哥见我，朝我招手说：“稍等一会儿。”他在讲三角函数。
　　大约二十分钟后，孟哥在黑板上写一道题，要学生做。他走下讲台，热情和气地跟我握手，小声说：“走，门口说。”
　　来到门口，孟哥问：“怎么样兄弟，来老家教书了？”
　　孟哥比我高两级，我读高一时，他读高三，妥妥的学霸，高考全县第二，上的北京大学，咋也回来教书了？而且在这偏远之地。我有些纳闷。我说：“正等面试呢！老师呢？”
　　“老爷子不在了，他分的房子做了我的辅导教室。”
　　我不觉一惊，浑身抖了抖。我想起老师的无偿辅导，伤心地问：“老师平日身体很好的，咋就走了？”
　　“都是累的，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灾，扛着，舍不得工夫看医生。谁晓得，一查就肝癌晚期，两个星期前走的。”
　　我按合同来兑现诺言了。我泪水不禁流出，老师呀，我还没报答您呢，您就匆匆而去了！
　　“啥合同呀，那是老爷子骗你的。”
　　“那……这几年的赞助费？”
　　“是老爷子赞助的，老爷子资助的学生有九个。他生前多次跟我说过，老师辅导学生，咋就成了有偿补课？有损师道也。你记住，将来教书，凡是辅导学生，一律无偿，这是底线，也是家风。”
　　我瞅一眼两手粉笔末的孟哥说：“您——”
　　孟哥指指屋里的学生，打断我的话：“这都是老爷子生前无偿辅导的，我接了。”
　　我紧握孟哥的手说：“面试过关，我也来无偿讲物理。”
　　“好，一言为定。咱俩今晚好好聊聊。我先进去讲课了。”
　　我点头，跟进去，拿过一个凳子，静静地听孟哥讲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