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这样的傍晚，我去往郊外。每每站在人车稀少的环城路上，望着山坳里的水田、半坡上的红土地，内心便有喜悦在滋长。是脚步的使然，是晚风的呼唤，还是落日的魅惑，是，又都不是。直到我读到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的那句：“唯有气味弥亘。”哦，吸引我的原来是气味。来自故乡的气味。
　　拿破仑说，哪怕蒙上他的眼睛，凭借着嗅觉，他也可以回到他的故乡科西嘉岛。因为科西嘉岛上有一种植物，风里有这种植物的独特气味。
　　产卵期的大马哈鱼，凭借十分发达的嗅觉和对气味的超强记忆，洄游万里，回到它们的出生地繁殖后代。历尽艰辛追寻的是母河的气味，勇毅决绝是母河给予的力量。
　　站在高高的公路上，落日落下了远山，天边金灿灿一片，余晖斜斜，风轻轻吹过，带来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气息和隐约的干粪的气息。
　　沿着公路边坡下到山坳，田埂分割的不规则田畴，盛满清亮亮的水，似一块块不规则的镜子，明晃晃地映照着山坳里别样的柔美。月亮出来照一照，便跌坐在其中；星星也来凑热闹，星子碎了一地；太阳照了又照，直到陨落深渊。它们都爱上了这一块块镜子。随后，镜子上规整“画”上了禾苗，镜子有了丰富的内容，一种叫力量的东西向下扎根，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向上拔节。蜿蜒潜藏的溪流咕噜噜行吟于禾间，禾舞水欢，翩翩然间天地青草味浑然，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故乡，某个青草挂满露水的早晨，阳光薄薄地洒在田野，我挎着篮子去割田埂上的青豆。青草味弥漫的时光，蔓延到如今。
　　走过曲曲折折的田埂，跨过沟渠，向半坡红土地走去。半坡山大块新耕的平整的土地，还留有好闻的泥土味。赭红色的泥土是沧桑的颜色，是沉默的颜色，是和这片土地上的汉子面庞一样的颜色；是风无数次叩问，是雨无数次鞭笞，泥土里有风雨的讯息和岁月的印迹。年少时，每到夏天，水库里的稀泥滩涂，成了光脚少年的乐园。泥鳅样的泥条扑哧扑哧从趾缝间溜出来，阳光暴晒，熏风阵阵，泥土的气味氤氲。此刻，晚风轻柔，泥土新鲜，气味新洌，一如回到过去。
　　肖洛霍夫笔下顿河的气味，哥萨克草原的气味，是他的故乡的气味。这个山坳，我闻到熟悉的，旧时的气味：青草味、泥土味、羊粪味的混合，这是我的故乡的气味。史铁生说：“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故乡的气味深深地印刻在基因里，以致我能快速辨识他乡和故乡。故乡的气味是无法触摸的生命之根，让我像大马哈鱼一样，频频回溯，常常张望。藉由气味，乡愁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