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城,黑河臂弯里如歌的行板

□蒋 静

字数:1511 2024-06-19 版名:文苑
  一座庞大的城池需要一个名字,骆驼就成了一个传说的载体。于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有人凭空想象出一个男人,再想象着他拥有了很多骆驼,然后让他从容地登上了这座城池中王的宝座。从此,在王的光环中,“骆驼城”变成了一个金灿灿响当当的名字。这个传说让我们感知到,中国城池的命名,大多浸染了浪漫主义色彩。
  但历史的真相,终究要掀开传说的面纱。翻开历史的册页,最初的骆驼城迎着朝阳从东晋的时空里诞生,汉代时唤作“表氏县”的它虽还像青涩的少年般单薄,却把另一个将匈奴单于赶入北面大荒野的少年将军神一般供奉在胸前。时光的沙子漏进了魏晋,骆驼城成为中原百姓躲避战乱的桃花源,迎来了它生命里最辉煌的青春。五胡十六国,前凉政权兴起,表氏县升级为建康郡,大步踏入行政的高堂。公元397年,后凉建康郡太守,割据骆驼城,在此建都史称北凉,十里长街,华盖亭亭,一时风光无两。此后世事风云迭起朝代几经更换,骆驼城王权的光环在夕照里渐渐消退陨落。当时间的步伐迈入了唐代,大将王孝杰在建康郡拉起猎猎军旗,置建康军,骆驼城彻底脱下地方行政的朝服,换上了军事管制的铠甲。
  翻阅这段历史的时候,月亮刚好挂在我西书房的窗口上。熄了台灯,蛋清色的月光里,寥寥几颗钴钻般的星子,穿越几百年的时光,闪着撩拨人心弦的清辉,让人不禁对“骆驼城”生出无端的遐想。
  作为行政官邸,它是一个富贵温柔乡吧——高柳夹堤,紫燕衔泥,白鸥冲雨,平湖稻香,儿女情长,岁月静好。承担唐代的驻军要塞,它是一个威武雄壮的战斗场吧——万马齐喑,旌旗猎猎,兵刃寒光闪闪,军士英姿飒爽。当年的“画舸中流处”,后来的“谈笑行兵寄羽觞”,那是骆驼城的烟柳繁盛的水润美丽,也彰显着这座城池雄伟壮丽的恢宏气势。如果没有吐蕃外族强横的入侵,如果建康军没有被攻陷,那这座城池的命运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景象?荒废,是一个充满了颓败萧索气息的词,展现出来的画面是泉眼堵塞幽咽断绝,是风沙穿屋过巷凌乱叹息,是鸟雀啼血哀泣,是花枝纠结芜杂,是草木深深凄迷,是层层叠叠的枯寂把光阴吮吸得干瘪、瘦削、残破,又丢在风霜雨雪里的狼狈和倾圮。
  西风不语,流云悠悠。当我站在骆驼城西大门高处的位置俯瞰,骆驼城的全貌清晰地收入了眼底。整个城池坐北向南,呈矩形,苍黄的沙土上空氤氲着淡淡的蓝色气息。外廊、宫城、皇城、南北城门、瓮城,这些宫殿楼阁,现在都只能用地图上标示的位置来想象。我正前方是复原图上御敌的瓮城和指挥中枢所在地的宫城。雄伟精巧的宫殿早已坍塌化为烟尘,“满城尽带黄金甲,旌旗卷起冷烟霞”的场景也幻化成诗文的纯粹意象 ,真切的只有零星的白刺和滚风草在风中瑟缩,守护着骆驼古城大梦沉沉的灵魂。
  阳光下,有闪光的细碎之物夹杂在褐色的砂砾间,像灰暗背景上点缀着斑驳亮片。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块块玻璃碎片。这大约是附近的牧羊人走过古城时留下的时间印记。拾捡一小块不规则的白色带花纹的碎片,托在掌中,轻微而又沉重。它像一只饱含故事的眼睛,见证过一个个牧羊人无尽的孤独、忧伤、寂寞,那应该是再多羊群也填补不了的空寂和落寞。就像我面前的这座城池,它是不是也会隔着黄土与时间的缝隙,忆记帐下美人的歌舞、疆场男儿的英姿,忆起那个叫段业的男人给自己戴上国都这个王冠时的显赫与荣光?
  远去了,一切都远去了。脚下的这片沙地上,看不到锈迹斑斑的箭矢、碎瓦、残砖,只有无尽砂砾和乱石,只有散落在残雪上的羊粪粒,它们像上天给这片荒芜留下的黑色字符,透露着一些关于时间的秘密。
  我从虚空里收回目光。斜阳下,近处的城墙、角墩,远处的古墓群,都镀上了一片金色的霞光,残破古旧里闪着金属的光泽。它们用傲然的姿势提醒着我,骆驼城不是老旧的传奇,也不是虚幻的童话。它是穿越时间的隧道,是历史和现实真切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