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父亲两个人，我们父子像一条小船上的两支船桨，在旋涡里挣扎。
　　上初一的那个冬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河的上游找到了一个大深坑，冰面像水晶一样透明。我们决定在这里凿冰眼打鱼。在打到离水面只有一厘米左右时，我把冰镩调过来，猛然向中间砸去，鱼借着江水向上的冲力跳了出来，落到冰面上。突然，几条心有不甘的小鱼狡猾地腾空而起，我立即拿起“操罗子”冲了上去。冰眼里刚刚冻上一层薄冰，鱼没掉下去，我掉进去了。我急中生智伸开双臂卡在冰面上，湿透的衣服顷刻间被冻住了。我就像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的裤子已经被水流冲走了，腿渐渐失去了知觉。幸好一位打鱼归来的老人直接把我从冻住的衣服里拽了出来，就像从水里捞上一条半死的泥鳅。
　　当我从病床上睁开眼睛时，太阳正用邪恶的光直刺我的神经。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半身，空荡荡的，像个被掏空了的鱼篓。
　　当一个人的命运处于低潮时，连上帝都会踹你一脚。那一天，父亲在江上为救一个落水的伙计不慎被大流冲走了。小船上只剩下我这一支孤零零的桨叶子，在风雨中飘摇。那时我正值初三，是最要劲的时候。
　　我的班主任臧老师以大哥哥的身份住到了我家，把我从风浪里又拉了上来。臧老师把自己的轿车换成了能走山路的大吉普，又把我垃圾场一样的家整理成了一个小安乐窝。村里和乡里的工作组为我换了新被褥和新衣服，买了可折叠的轮椅。每天天一亮，臧老师就起床给我做早饭、换衣服，再把我抱上车。到学校后，又把我推到座位上。放学后，再将我抱到车上拉回家。
　　寒假到了，臧老师执意留在我家，为我补习功课。过年了，各级领导给我和臧老师送来了年货，还和我们一起过除夕。当天空被鞭炮的碎屑染红时，臧老师的家人给我俩发来了吃年夜饭的视频，可我还是从他们满脸的笑容里看到了溪流般的牵挂。泪水不争气地从我的指缝里透了出来。
　　那一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一中，臧老师还是我的班主任。他还和我睡一张床，我能自己洗脸、刷牙、洗衣服了。臧老师给我买了辆崭新的电动轮椅，我的小天地被再次放大。
　　我上高二那年，臧老师被调回母校任教。臧老师月亮般的爱人来学校接他时，我们三人在一起照了张“全家福”。照片就放在床头柜上，每天随太阳一道升起，又像月光一直闪烁在我的心灵深处。
　　臧老师走后，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祝福也有失落。一天，放学后，我没吃饭，就想回到臧老师的床上多躺一会儿。一开门，我愣住了。那张床上又来了一位长相酷似臧老师的大男孩。他一把扯过我的轮椅，笑着说：“神奇吧！你的臧老师是我堂哥，比我大八岁。他让我上这儿来的，我会一直把你送上大学。堂哥还准备帮你在大城市里联系装义肢。”
　　我兴奋地把轮椅旋到操场上。月亮羞涩地在云层里半掩半遮，星星倒是大方地四处闪耀。我的双手高高举起，想抓住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我要把它们掰成两半，一半送给臧老师，一半送给这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