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萍昨晚又失眠了，黑暗里，那双眼睛一直在她面前晃悠。那双眼睛里充满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恳求也有失望……从事审计工作这么多年，崔萍也算久经沙场，对她，多数人的姿态都放得很低。帮帮忙吧，崔工，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报答您的。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却从不为所动。可是，这次不一样，男人没有说这些，只是很认真很专注地对她说，请认真如实地审核那些工程量，拜托了！
　　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后，崔萍接到过他几个电话，说想约个时间跟她谈谈。崔萍说：“可以，你来我们公司，我们可以面谈。”他说：“可否在外面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什么，边吃边谈？”客户约出去谈的也很多，但一般他们都会婉拒。崔萍想了想，说：“最近很忙，没空出去。”他说：“那好，改日再约。”说话干脆利落，崔萍觉得他是爽快之人。
　　几日后，那人又来电话，还是相约吃饭，这次崔萍答应了。晚上，崔萍按时赴约。真的很随便，那是个小饭店，不过挺干净的。点的菜也如他所说，随便吃点什么，比起许多客户请的山珍海味，崔萍觉得这些东西更让她自在。
　　那人没有说太多客套话，开门见山，谈了工程的事。他说，这个工程他做了六年了，按理这些款子早应该付清了，但甲方一直拖着迟迟不肯付清，工程量总是一审再审，其实，这么多年，按贷款的利息，这个工程他已经是亏本了，再拖下去，他亏得更大。崔萍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相信他的话。甲方的情况崔萍没问，她从经理那里知道甲方老总的一些情况，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一个人，这样的人，想从他手里拿钱太难。而且经理还说，这是我们的大客户，我们得罪不起。崔萍正想着经理的言下之意，只听他又说：“甲方现在肯承认的量和我实际用的差得太多了，我希望你能认真审，实事求是就好。”他望着崔萍，那真诚的眼神让崔萍有点感动。
　　“知道了，我会认真审的。”崔萍说。
　　这顿饭吃得不长，话也简短，没有一点多余的话。
　　同样是吃饭，甲方请客显得隆重。而且不只请崔萍，还请了崔萍的经理。在豪华的酒店包厢里，甲方又是敬酒又是吹捧，崔萍看得出这个人不是甲方那个精明老总，但他的话应该是他们老总的意思。
　　一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小时，而且说的多数是废话，崔萍一再看手机，希望能尽快脱身。好不容易散场，临行前，甲方还特地准备了两份精致的礼品，崔萍和经理一再谢绝，最终还是被他们的工作人员放到了车里。甲方说：“一点小意思，希望崔工能给我们审出一个满意的数字。”晕掉，崔萍心里骂，数字是审出来的吗？该多少就多少。
　　回去的路上，经理对崔萍说：“小崔，这个老总精得很呢，难伺候的客户，不过，他出价高，所以，看在这钱的份上我们也得尽心尽力……”经理把下面的话省略了。崔萍没说话，望着车外，那双眼睛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似乎在笑，苦涩又讥讽，这样的大宴他应该想得到吧。
　　这个案子崔萍比任何一个都做得仔细，而且经常亲自到现场去察看。可是，最后的结果总是一再被甲方推翻。甲方的经理甚至打电话给崔萍说：“你是在帮谁做事？”崔萍说：“给公司做事，不帮谁。”那经理火了，直接把崔萍告到她顶头上司那里。
　　崔萍的执着让她的上司无可奈何，她做得是对的，作为一个审计人员她做得无可厚非，所以，上司拿她也没办法。这个案子，就一直僵持了好久。
　　最终，那人还是通过法律途径拿到了那笔工程款。他拿到钱的第一时间给崔萍打了电话：“崔工，钱拿到了，谢谢你！”
　　那时候崔萍正在忙，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听出他的声音。“不谢，这本就是你的钱。”崔萍说。
　　她的面前又出现了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