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阳

□郭发仔

字数:1579 2024-05-15 版名:文苑
  从节日氛围中艰难地走出来,一如既往地安静上班。路线千篇一律,走出小区,穿过校园,来到大街的人行道上。一次习惯性抬头,又发现前方那个熟悉的橙黄身影,立在长长的人行道上,仿佛矗立街边的指示牌。
  不用猜,我知道那是一个环卫工人。那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了,但至今仍不认识。一个塑料扫把,一个小灰斗,一把细长的铁火钳,是他携带的全部工具,也许是这个职业的标配,一成不变。有一年冬月,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刻意停留了一下,才看清那身耀眼的橙黄色,正隆重地托举着一顶贴在头皮上的旧毡帽。毡帽应该是黑色的,但太旧了,旧成了灰白色。帽檐严重变形,微微下斜,与戴在两侧的耳罩一呼应,露出一张不大的脸。那张脸苍老、黝黑,布满褶皱,不知掩藏着多少毛糙的日子。这个环卫工人爱吸烟,点燃的纸烟叼在嘴角,似乎从未断过,燃尽的白灰留在纸烟末端,有些弯曲,极力保持最初的姿势。我见过他很多次,都是这般模样,纸烟似乎是他身体长出来的一部分。
  当时,我满怀好意地朝他笑笑,有些尴尬,但充满敬意。但他的心思全在路面上,只稍稍抬起眯着的双眼,用浑浊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落在地面上,生怕错过某种东西。
  也许,这个街道路面的清洁都归他负责,与他的生计和收入究竟有多大关系,无从知道。我所知的是,他似乎很敬畏这份工作,无论我多早经过这段路,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天晴下雨,即使在霜冻的腊月,他一身干净的橙黄都会早早出现在这段路上。然而,大多时候,在这个全国文明卫生城市,洁净的路面似乎没有给
  他太多表现的机会。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马虎,左手提着灰斗,右手握着火钳,从路面的一端开始,一节一节地打量,手中的工具随着身子的摆动,在路面上方滑过一道道均匀的轨迹,仿佛前线一丝不苟的排雷兵。不过,偶尔也有轻风吹落的枯叶飘下,或者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小心遗落的早餐袋、餐巾纸。对于这些,环卫工人都会抽出扫把,小心将其扫入灰斗里。当然,总有一些抽烟的人,将烧到嘴边的烟蒂狠狠吸完最后一口,随手丢在地上,毫无顾忌地扬长而去。对此,环卫工人并未显现出厌烦情绪,依旧默默地将灰斗贴了过去,用扫把尖一挑,烟蒂迅速跳入斗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暗劲。
  我记得很清楚,那也是一个冬日的清晨,人行道上出现一阵啪啪的脆响,旋即是一阵聒噪的嗡嗡声。一个有点年纪的男子脱
  光了上身,扬起鞭子在洁净光滑的地面上抽打一个大陀螺。那人似乎在展示自己一身白肉对抗寒气的勇气,又好像在为自己独占一方公共领域而得意,高高举起的鞭子肆无忌惮一顿舞,吓得途经此地的路人远远地避开。环卫工人正从远处一路清理过来,经过此地时,立马停了下来,朝着男子看了一会儿。我分明看见,那身饱满的橙黄衣裳笔直地挺立着、生长着,最后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墙。男子似乎并不理会,肉乎乎的双臂做了一下扩胸运动,继续抽打陀螺。环卫工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嘴角的纸烟微微抖动了一阵。男子有些恼怒,用枯硬的手指戳到了他面前。环卫工人后退了一步,叼着的烟卷继续有节奏地抖动,烧尽的烟灰落了下来,刚好掉在左手的灰斗里。
  此后,那人再也没来过道上抽打陀螺。毋庸置疑,在这个不起眼的岗位上,环卫工人用自己的方式,证实了那身洁净橙黄色的价值。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裹了一层蓬勃的春色,温婉地洒在城市的躯体上,所有的景象都升腾出一丝暖意。我跨过马路走上人行道,远远地就听到帕瓦罗蒂高亢嘹亮的歌声《我的太阳》。我疑惑着,大清早谁有这般情调听这雅致的名曲。循声看去,环卫工人橙黄色的工作服上,多出一条斜挎的黑色带子,腰间一个拳头大小的喇叭正播放着音乐。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丝丝诧异,继而又平静下来,迈着昂扬的步子走在洁净的人行道上。高雅的艺术与平凡的工作甚至平凡的人,并不是一对无从逾越的矛盾。很多时候,有的人自诩高贵,一旦落入俗世的序列,便乱了分寸。我这么想着,脚下竟然生出一股风来。
  噫,春天的太阳特别亮眼,竟然也是橙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