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电影《少林寺》风靡一时。下午放学后，我和班里几个男生想练《少林寺》里的“梅花桩”。
　　我们把教室里的凳子全都搬出来，在外面一字排开，练习走“梅花桩”。伙伴们在凳子上行走如飞，宛如武林高手。我们又玩又闹，折腾得地动山摇。连续几天，我们都把凳子当成道具，上演一场场“武林争霸”。有一天，我突然从一只“梅花桩”上栽了下来，还好我动作敏捷，一个弹跳，没有受伤。再看那只凳子，已经成了“三条腿”，歪斜在地上。再看别的凳子，也有一些松动了，摇摇欲坠。强子说：“坏了！‘老朱’知道了，咱们都得受罚。”“老朱”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姓朱，我们叫他“老朱”，他以前说过，损坏公物要赔偿。这事如果让我爸知道了，肯定要揍我一顿。
　　我们几个战战兢兢来到办公室，等着“老朱”狠狠训我们，再狠狠罚我们。朱老师一向严厉，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很有“杀伤力”。我很快就承认了这事，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我说凳子都是我弄坏的。我低着头，等着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可是，我等来的是沉默。
　　抬起头，朱老师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有种无可奈何，却不见多少怒气。我见状，忽地叫了他一声：“朱老师。”
　　我发誓，如果他不批评我，我以后再也不叫他“老朱”了。
　　朱老师说：“你们练梅花桩，也得学学电影里的英雄，有担当，有正义感。你表现不错，勇于承担责任。不过呢，学校的凳子被你们损坏了，我也得惩罚你们。”我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一只凳子多少钱，如果让我爸出钱，他非揍我不可。只听朱老师说：“王国梁，你说，凳子是什么做的？”我低着头说：“当然是木头做的。”朱老师又问：“木头是怎么来的？”我回答：“砍倒树就有木头了。”朱老师说：“那好吧，我就罚你们种树！”我们几个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那时我们学校刚搬到新址，有一个大大的操场，操场上空荡荡的。正值植树之时，朱老师让我们在墙根栽上槐树苗。他说槐树木质坚硬，做出的凳子结实耐用。那次，朱老师还给我们讲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话的含义。他说，我们栽种的槐树苗长成大树之后，后来的学生就可以在树下乘凉了。等槐树再长大一些，可以砍伐下来当木材用，可以做很多桌子凳子。朱老师的那番话，说得非常诗意，我仿佛看到一棵小树苗成长的过程。
　　后来我读到意大利儿童文学家姜尼·罗大里的一首小诗：“做一张桌子，需要木头；要有木头，需要大树；要有大树，需要种子；要有种子，需要果实；要有果实，需要花朵。做一张桌子，需要一朵花。”我忽然就想到了朱老师的那番话，觉得我们当年就是在用一朵花做一只凳子。
　　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非常卖力地栽树，我们的脸上淌着汗，却笑得无比灿烂。那些坏了的凳子呢，一个个都被朱老师修得结结实实——真没想到，他的木工活儿跟教书一样棒。
　　我长大后，多次回过学校。我们栽的大槐树，棵棵粗大茂盛。我在树下仰望着大槐树，动情地拍了拍它粗糙的树干。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当年朱老师温柔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