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伙伴们在门前玩“躲猫猫”“跳拐拐”的游戏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磨剪子嘞，抢菜刀”的吆喝声，大伙便一哄而散，一边撒腿往家里跑，一边嘴里喊着：“妈妈，磨刀的来了！”
　　娃儿们刚刚说完，吆喝声便由远及近。母亲们也会不约而同地从家里提着菜刀或剪子走出门。满脸皱纹，手指粗糙的磨刀匠看到女人们手中的菜刀、剪子就知道今天的生意不会落空。放下肩上一头固定着磨刀石、－头挑着半桶水的长木板凳，满脸诚意地和来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价钱。
　　叽叽喳喳，一个磨刀匠再犟，哪能犟过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母亲们。几遍之后，“败”下阵来，磨刀匠假装不情愿地摇摇头，把磨一次刀由两块钱降到一块五。
　　只见磨刀匠叉开双腿骑上板凳，弯下腰，一手拿着菜刀，一手从桶里撩起一点水洒在磨刀石上。双手一推一拉，荡来荡去，一会儿功夫磨刀石前端就流下了灰色的石浆。
　　磨剪子，抢菜刀，自古以来都被认作是下层人干的生计。走村串乡，走街串户，一年四季板凳不离肩，也只能挣个糊口的饭钱。加上这活没有技术含量，和同样称“匠”的蔑匠、木匠、劁猪匠相比，往往更被人看不起。但这个看似简单的体力活，却常常也反映出一个匠人道德品行的高低。有些奸滑的师傅，磨刀时把刀背竖得很陡，这样刀口和磨刀石接触的范围小，刀口很快就锋利了。但这种刀用的时间很短，几天之后就又钝了；实诚的师傅，磨刀时会尽量让刀面全部接触到磨刀石，这样磨起来费时费力，一把刀磨下来，至少也得二十分钟。磨完之后，整个刀都泛着亮晃晃的寒光。师傅拿近耳边用大拇指在刀口轻轻刮一下，就会听到很脆的摩擦声。他让女主人在头上拔一根头发，师傅捏着头发，逆着刀口轻轻一吹，瞬间，一半的头发在师傅的手中，另一半就顺风飘了出去。
　　后来，我参加工作进了城，上班的地方与住宅区相距很远，早出晚归，一晃几十年，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磨剪子嘞，抢菜刀”的吆喝声。
　　前天，在小区无意中听到“磨剪子嘞，抢菜刀”，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到窗口往下一看，真有这样一个师傅，和过去一样——肩扛一个长长的木板凳，一头固定住磨刀石，一头挑着半桶水。
　　我急忙喊住师傅，让他等一下。
　　我找出家里在用的、用旧了放在一边已生锈的和钝得已切不断菜的几把刀快步走向师傅。
　　师傅掂了掂菜刀，翻过来翻过去看了看，说：“一把菜刀二十块钱，你磨不磨？”我想，小时候磨一把刀才一块五，现在怎么要二十块钱？但想了想，毕竟过了几十年，什么都涨价了，再说，看师傅似乎年过花甲，也不容易，就不再争辩。
　　可紧接着师傅又说：“你这把菜刀是好钢，但磨起来非常难，时间特别长，一般人都不会给你磨，要不，你再给我加五块钱？”这不是下套讹人吗？就在我心中不快时，师傅接下来的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他见我没说话，又拿起另外两把菜刀，说：“这两把菜刀是劣质品，是一般的铁皮。这刀我三五分钟就给你磨快了。但这种刀很轻、很薄，用力剁刀口就容易卷，不用力又切不断肉。今天我给你磨了，用不了几天就钝得又不能用了。我建议你当废铁卖了，我就不挣你这四十块钱了。”
　　听了师傅的话，一阵惭愧感油然而起，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不知该说什么了，菜刀是不是劣质品我不知道，但是我感受到了师傅的实诚和良心。四十块也可能是他一天的生意，也可能是他一家人一天的生活开支。但他没有为了挣四十块钱而违背自己的良心，也许这就是一个匠人一生坚守的初心。
　　我向师傅点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说，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师傅一样，叉开双腿骑坐在板凳上，弯下腰磨起来，双手一推一拉，荡来荡去。
　　半个小时后，师傅把磨好的刀递给我。我付完款，师傅笑了笑，躬身扛起他的长木板凳，喊着“磨剪子嘞，抢菜刀”向大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