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鞋

□喻德余

字数:1999 2024-03-27 版名:文苑
  秋天的风,嗖嗖地掠过山坡,穿过竹林,抚红了吊在树上的柿子,吹黄了漫山的茅草,我家菜地土坎上的龙须草,也从深绿换成淡黄,静静地享受着秋风的梳理和阳光的爱抚,摇曳着飘逸的身姿,等待着主人的收割。
  成熟的龙须草柔顺绵长,绿中带黄,纤细的草身长约一米,中间无节,风干后的龙须草呈淡黄色且柔软细腻,韧性好,拉力强,是农户人家打草鞋搓绳子的上好材料。
  沙坪子是我家一块较为平整的菜地,种着一畦畦红萝卜、大白菜和葱蒜。菜地北边一条一丈多高的土坎,铺满了由绿转为淡黄的龙须草。多年来,父亲就像经营自己的菜地一样,关注着龙须草的生长,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本就霸道生长的龙须草,已完全占领了土坎,春夏秋之间,龙须草从翠嫩葱绿到淡黄,垂挂在土坎上,像一面屏风似的,不停地变换着颜色,伴随着各种蔬菜茁壮成长。
  仲秋,父亲用镰刀将龙须草齐根割下,捆成小把,先在坡上晾晒一天,再编成草辫子运回家,挂在房檐下的土墙上,让其慢慢阴干。
  有了这样多的龙须草,我们家一年收麦子、捆稻草、割苕藤用的草绳,大人小孩穿的草鞋就有了充足的原料,每当雨天不能上工时,父亲就会从墙上拿一把龙须草下来,他双手不停地搓动,一根长长的草绳就盘在他的身边,母亲会用剪刀将接头处修剪整齐,一根根粗细匀称、结实耐用的草绳就成了家里新的箩筐和拴牛绳,那一根根草绳,连起了我们家过去现在将来的苦辣酸甜。
  为了让我在家放牛割草时有好看结实的草鞋穿,我的父亲会利用休息时间,在雨天和夜晚,坐在套着草鞋耙子的长凳上,为我编织一双双柔软好穿的草鞋。这一双双草鞋,让我走过了家乡的沟沟坎坎,领会了父爱如山,知道了生活的不易和学习的重要。
  我在县城新街小学念书时,始终穿着妈妈手工做的千层底布鞋上学。雨雪天气,爸爸没钱给我买雨鞋,我就将一双布鞋放在书包里,打着赤脚走泥路上学,到了教室门口,就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洗掉脚上的泥巴,再穿上布鞋进教室上课。秋冬天冷或雨雪天时,父亲让我在布鞋上套上一双草鞋,穿着这样的套鞋小心翼翼地走到学校,到学校后,再将沾满泥巴的草鞋放在教室外的墙角边,放学时再穿上这样的套鞋回家。
  那时小学学习相对轻松,我们每天在校学习的时间并不太长,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也不多。下午放学回家,我利用吃饭前的时间就能完成当天的作业,其他时间就是我放牛割草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好时光。
  吃完饭,妈妈要喂猪,圈里的老牛要等着我牵到山坡上吃草,听到其他伙伴的吆喝声,我赶紧脱下妈妈千针万线做的布鞋,换上爸爸为我打的草鞋,背上背篓,牵出老牛,别上镰刀,和小伙伴们高高兴兴地到坡上放牛。
  小孩子的天性是爱玩,如果遇到好机会,大家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将背篓和篮子里的牛草或猪草装满。湛蓝的天空,油绿的青草,刺蓬岭上有高低起伏的山坡沟坎,山坡上一堆堆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卵石,黑白间杂,大小不一,珠圆玉润,散乱堆放在绿草莹莹的山坡间,一蓬蓬的香花刺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婀娜玲珑的身躯,在山坡的沟坎和石堆中略地占山,构成自己极不规则的刺架。牛儿啃吃着青草,小伙伴们的背篓也已装满,用山坡上的树枝卵石当做我们的枪支和手榴弹,一群穿着草鞋的放牛娃,在山坡上玩起了打仗的游戏,刺蓬、树丛、老牛都成了我们的工事和掩体,大家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太阳已被铁瓦殿山尖上熏红的晚霞包裹,沉沉地落入了西山。
  一双草鞋在我放牛割草、斗鸡打仗中穿不了几天,父亲每天晚上下工后,总要看看我放在墙角的草鞋,在草鞋还没有穿烂前,就会紧赶慢赶为我重新打一双,看到父亲弯腰弓背,一身疲惫地坐在草鞋耙子后,双手快速抽取龙须草编织草鞋时,我就坐在油灯下,一边看书一边偷看父亲,父亲看到我看书不用心,就会呵斥我说,好好看书,打草鞋有啥好看的,他不知道,我总想早日将这千百年来先祖传承下来的技艺掌握在手,以减少父亲的劳累,也好向那些和自己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们炫耀,自己不但会读书写字,草鞋打得也不错。
  打草鞋是我们农家孩子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看着父亲粗大的双手为我编织出一双双精致的草鞋,我就天天缠着父亲让他教我打草鞋,在我上三年级时,父亲先教我搓草鞋练(打草鞋前准备的两头细、中间粗的草鞋筋绳,将其一头套在草鞋耙子上,一头拴在打草鞋者腰间的腰盘上),然后教给我打草鞋的全部要领。
  放牛回家后,我也开始像模像样地坐在草鞋耙子后编起草鞋。先调整好筋绳(也叫草鞋练)的长短,筋绳的一头挂在草鞋耙子的四根木柱上,再将筋绳的一头拴在腰盘上,从草鞋鼻子上开始编织,从前往后,要安四处耳子,最后收拢起打后跟,剪齐草根,将筋绳上的细处搓好穿在四处耳子上,调整好长度,用木槌捶软,就可以上脚了。
  当我学会这项技术后,经常在睡前为全家打草鞋,坐在凳子上,自己的身体被草鞋练绳和草鞋耙子连在一起,在微弱的煤油灯下,听着母亲纺线时纺车发出的吱吱声,爸爸推磨时磨道拐摩擦时的嘎嘎声,双手不停编织着草束,以这种最简单的技能,用大自然恩赐的龙须草,编织出我们一家走向美好未来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