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红千层

□郭发仔

字数:1177 2024-03-13 版名:文苑
  很多遇见,都是猝不及防的惊喜,例如这个处处深绿的夏天,例如燃烧的红千层。
  傍晚时散步到湖边,沿岸连缀的烟柳从高空泄下,有空濛的幻化感。远远地望见,蜿蜒曲折的湖岸,极不协调地冒出几棵似柳非柳的杂树,不见主干,枝叶繁茂,密不透风,一片混沌的深绿斜逸水面,并不清朗。
  我盯着这片匍匐姿态的叶丛,越看,这没有头绪的深绿愈发葱茏,由里到外,似乎有青云从中溢出,在不辨形状的树叶表面停留,竟显出一圈灰白的光亮。挪步近前,有几个树干显露出来,短促,虬转,不待往上长便急着分杈,然后便开枝散叶,不留一丝缝隙。硕大的树冠与这短小的树干极不相称,一并歪歪斜斜向湖心伸出去,像迫不及待的牵手,又像一场座无虚席的隆重表演。
  “红千层”,一块钉在树干上的铭牌,最终暴露了这奇怪之物的身份。我看清了这棵树,满是菱形交织的树皮是灰褐色的,如蟒蛇背部的鳞片,每一道沟壑都如刀刻一般硬实。叶子是细条形的,纤细如竹叶,从枝干上径直长出来,密密匝匝,绝不浪费每一寸空隙,如同小时候在后山摸过的樟树皮,又与乡间河边扬着暗红枝条的旱柳有几分相似。但红千层,远比它们更紧致,更细密,更有个性。
  再见红千层,是盛夏的晚间。散步兜兜转转,红千层正值花期,远看是一树绯红,原本浓暗的墨绿隐下去,只剩下一层蓬勃的艳丽,如同天女散花般的密集,又如酒过三巡的油画师粗野地绘色,然后神情专注地描摹,一朵,十朵,百千朵。从第一枝开始,那艳丽的红漫入密叶,钻出表面,一层层堆砌,恰如一位爱美的孩童,将鲜艳的野花采了一大把,一股脑儿全插在蓬乱的头发上。在白亮的阳光下,在热烘烘的空气里,红千层的激情抑制不住,似乎可以听见毛茸茸的花串儿渐次打开,发出嘶嘶的声音,像点燃的引线,像蜀锦上抽动的金丝,随后一齐喷出热烈的焰火,点燃这芳菲不及的盛夏。
  红千层的花很有趣,像狗尾草,又像一把丝丝绒绒的毛刷。凑近细嗅,还能闻到一阵微弱的清香。其实,那不是花的香,而是它的叶片自带的香味。摘一片下来,深吸一口气,奇特的香油味道即刻灌入肺腑,旋即脑醒目清,神思活泛。据查,红千层不只是一种观赏植物,还是一种香料,其小叶芳香,可提炼香油,可供制作化妆品、香皂、洗涤精之类。此外,红千层还是一味中药,味辛,性平,有祛风化痰、消肿之功效。这不禁令人又想起老家山上的香樟树来。不过,红千层的香淡淡的,仿佛一位天生丽质的美女,不施粉黛,行经之处也是芳香飘逸。
  在夏季,随处可见的三角梅,花非花,叶非叶,很不经看,我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式的招摇。红千层不一样,既有初到贵地的内敛,也有自成一统的规矩,还有花开自然的坦荡。每次见到红千层,我总有莫名的激越,想发几句感叹,想咏几首诗歌,如同从未谋面却一见如故的江湖红颜。
  夏日的红千层,仿佛敦煌窟壁上难寻来处的飞天,如同漫漫黄沙中自顾静好的月牙泉。我想,再见红千层时,我需要把持自己,调整心绪,然后与其深情地对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