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部队图书馆

□王海霞

字数:1500 2024-01-31 版名:悦读
  依然记得第一次去图书馆的情景。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们家住在某军区医院。是春天,迎春花开得房前屋后都是,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耀眼。我大概十岁左右,怯怯地跟在管理图书馆的士兵后面,他开门领我进去,一股积年的尘土味儿迎面扑来。看来这里少有人来,若不是我喜欢看书,若不是我央求在医院做军官的父亲帮我给管理图书馆的士兵打招呼,我也无缘踏进这里。图书一排排地站在书架上,在当时小小的我看来似乎到处都是书,在书架中间穿行,仿佛穿行在书的森林。
  这么多年来,在我眼里,父亲一直都是严肃的。但是严肃的父亲终拗不过女儿的请求,他不忍心违逆一个孩子爱看书的心愿。图书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更何况还是个孩子。我是个例外。
  我好奇地摸摸这本书,又摸摸那本书,士兵耐心地等着我。我选了本《野火春风斗古城》,前几天部队的放映队刚放了这部电影,我还沉浸在电影里,要再看看原著,重新温习一下。我冲士兵笑笑,他也冲我笑,很宽容地笑。他可能在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读这么厚的书,而我心满意足地把书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出门回家看书去。
  后来跟那士兵越来越熟,已经不用父亲再打招呼,我就能大摇大摆地去图书馆随意翻拣图书,他也不再守着我,而是开了门就去干别的,留我自己在图书馆里想干吗就干吗,想拿几本书就拿几本书。年轻的士兵知道,爱看书的人不会搞破坏。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存放图书的那间平房,门前有棵大柳树,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几乎扫到地面,平房窗户的玻璃上涂了厚厚的绿色油漆,窗户从不打开,里面空气闷热而浑浊,阳光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能看到光线里飞舞的尘埃,像无数的小精灵在跳舞,给人一种玄幻的感觉。但是无论怎样,图书室都是我最爱去的地方。
  虽然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但那时的图书馆里并没有少儿读物,那些书籍我几乎都看了个遍,《海港》《红灯记》等等,至今仍记忆清晰;关于长征的书翻来覆去地读,反围剿的胜利和失败都深深地揪着我年少的心;斯诺的《西行漫记》看了很多遍,一个外国人笔下的长征同我读的别的关于长征的书总是有些不同,更多了生活气息和别样视角。对于一个年龄不大功课不忙,又很寂寞的孩子来说,这些书足以慰藉心灵了。
  秋天的时候,我住院动手术,手术之前借了本《林海雪原》。手术完躺在床上,忍着术后钻心的疼痛,我把《林海雪原》放在胸口读,手术后的刀口总是一跳一跳地疼,右腿打了石膏,跳着疼的时候腿能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然后又重重地落下,父亲只好趴在床头用手给我托着那条腿。厚厚的一本书放在胸膛上压得我心口疼。我只有沉浸在书里的时候,才会觉得腿不那么疼了。其实书中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但是那时候我无师自通地前后顺下来,就能猜到那些字的意思。医生护士都不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读那么厚的书,只要来病房就会考我,从书里找出他们觉得难认的字让我认,让我给他们讲某句话的意思,然后惊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读那么厚的书,怎么认识这么多字!我心里暗暗得意,脸上不动声色。
  那茫茫的林海,那天地间白皑皑的雪,少剑波和白茹、杨子荣等,都在我的脑海里盘旋,那些鲜活的人物陪着我度过了那段孤独而难熬的时光。那本厚厚的《林海雪原》,我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一直读到能揣摩出白茹对少剑波的情思,虽然年少不明了那种情思,但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一直漾在心底。
  后来,读书、工作、旅游,也曾到别的图书馆去过,但都没有小时候家住在部队大院里,那个简陋的图书馆给我的印象深刻。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的士兵,只比我大七八岁的样子,却有着成年人的宽容;那些有着经年味道的书,现在已经很难找到;我一个人在图书馆里自由自在翻拣的快乐,也只能永远留在记忆里;那些阅读带给我的影响,不经意间就能让我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