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礼物

□周彩霞

字数:1810 2024-01-10 版名:文苑
  以前,我总是分不清“辍”和“缀”,直到我认识了“辍学”这个词,便把它深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最早一次辍学是小学二年级。
  春节过后,要交学费了。父亲说:“哪有钱交学费,不上了!”
  想想也是,父亲冬天打工的钱,过了年,还了债,所剩无几。
  那时,父母经常吵架,母亲生气后带着弟弟去姥爷家,还没回来。看着小伙伴都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在家哭得稀里哗啦。伤心,绝望,也有不甘。于是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自己借钱上学。
  找谁借呢?100多元钱,不是小数目,谁会借钱给一个9岁的孩子呀?我想到了姥爷。
  寒风凛冽的冬日,我戴着围巾,像一个壮怀激烈的勇士,走出了家门。那时,村里还没有柏油马路,我家到姥爷家有2公里土路。那天下着小雪,我裹着小棉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结满冰碴的路上。鞋子是妈妈做的泡沫底,不防滑,尤其在冰面上,“哧溜”响,一不小心就会滑倒。一路上,不时有骑车的人经过,不时有熟人看我。我一声不吭,心里有一丝悲凉。
  到了姥爷家,母亲很是心疼我,赶紧给我烤火,并从姥爷那里借了点钱,和我回家了。
  第一次辍学危机就这样解除了。
  后来,每到交学费,手头没钱的时候,父亲总会习惯性地说:“没钱,不上了!”但每次都能被母亲化解。
  贫穷让我恐惧,让我不安,也给予我不服输的勇气。
  但初一那年,我是真辍学了。
  父亲因为养猪赔了很多钱,脾气很不好,人也比较偏激。学校当时要建电脑室,要求每位学生交五十元钱。父亲觉得不合理,不给我钱。家里也确实没有钱。当时,五毛钱可以买两个馒头,五十元,够我买一个学期的早餐。这笔钱我拖了好久,一直没交。直到学校下了最后通牒,没交电脑钱的不能去上学。
  于是,我背着书包回家了。
  那个暑假,有时我会去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拔草。晴天还好,拔出的草会慢慢枯萎,干死。如果碰到阴雨天就很费事,往往前面一波草还没拔完,后面一波又长起来了。七八月份,玉米地里又闷又热,衣服被汗水浸湿后往下滴水,有时汗水流到眼睛里,手上全是土,没法去擦,眼睛火辣辣地痛。
  有时候,我和母亲一起去玉米地里撒化肥。母亲用铁锹在两棵玉米中间挖个洞,我抓一把化肥扔进去,用脚把刚挖出来的土蹬进洞里,盖上。玉米叶剌着我的脖子和脸,每天又痒又痛,手也过敏,蜕皮。因为深切体会过农民的辛苦,我很心疼母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样劳作。我不想一辈子重复这样的劳动。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苗老师竟然来我家家访了。原来她和舅舅是一个村的,舅舅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她,她说会跟学校申请,免除我的电脑费。
  父亲将信将疑。苗老师说,如果学校还要我交,她就替我把钱交了。
  我不知道父亲是因为可以免除50块钱才让我继续上学,还是苗老师的哪句话真的打动了他。
  暑假过后,我又重返校园了。
  贫穷带给我烦恼和苦涩,也让走出去的信念深深扎根在我心中。
  中考,我没有考上县重点高中。我有几位同学交了择校费,上了一高。我没敢和父亲提这事儿,但也不想去上二高。如果我去了二高,花了那么多钱,最后没考上大学,我怎么和父母交代?我平生第一次打了退堂鼓,我告诉父亲,不想上学了。
  父亲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抽着烟。
  第二天,父亲给我算了一笔账,告诉我:“虽然你挣钱没他们早,但你考上学后,会挣得比他们多。”
  于是,我留级了。初四那年我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一高。但命运就是这么苛刻,你越是想得到的东西,就越得不到。
  我最终还是没考上一高,只能上二高。海明威说:“生活总是让我们遭受一些痛苦,但只有经历过这些痛苦,我们才能真正地成长。”
  年少时,我爱读汪国真的诗: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于是,我不服输,奋力拼搏,想要逃离家乡。最后经过发奋图强,刻苦学习,还是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
  许多年后,我发觉,故乡一直都在。那些熟悉的风景,那些温暖的往事,愈发让人怀念。
  挫折让我迷茫,让我挣扎,也让我学会忍耐和坚持。
  到现在,每次回老家,邻居们都会打趣道:“谁能想到,小时候那么可怜的妮儿,长大出息了。”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用了二十年走出农村,又用了十多年在城市立足。一路上多少挑灯夜读、彻夜未眠的日子,多少次诚惶诚恐。逆境中,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分勇气,多了一分坚韧。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挫折的历练,给予我奋起拼搏的坚韧个性。
  病痛的沉淀,给予我学会忍耐的坚强心态。
  贫穷和卑微,深植我“知识改变命运”的坚定信念。
  三次辍学,带给我恐惧、疼痛、自卑,也让我从厚重的黄土地,汲取生命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