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闲冬

□戴春兰

字数:1435 2024-01-03 版名:文苑
  田家少闲月。不错的,在我们农村,随时随地可见来去匆匆手提肩挑的身影,有时停下脚搭两句话,声短而气促。如果一个人空手老在村子里晃悠逛荡,必定会落得一个“好吃懒做猪闲狗落”的骂名。
  然而,冬天是难得清闲的。仿佛是冬日的清寒把漫长的毫无特征的日子断然分成两半,日忙夜忙的秋收一结束,时间的节奏自然而然就慢了。紧绷绷的肌肉“嗦啦”一声松驰下来,每个人都成了懒洋洋的蜗牛,舒适地“窝”着,半天不肯动弹,再冷的风也吹不开满脸的适意。
  大街小巷少了如鼓点般的脚步声,任谁走路都四平八稳,显得老成持重。偶尔见几个男人扛着把尖嘴锄,或者女人担着肥水去“拉田”。半路遇上个熟悉的,男人就掏出烟打着火吸上了,女人赶紧放下担子聊起家长里短。不知谁不经意间抬头看看毫无热度的日头,惊呼:“这么快就近午了?”于是匆匆道别往自家田里去。
  冬野早已收割殆尽,裸露着黧黑的肌肤,衬着远方青蓝的天空与山,更显岑寂。一头老牛慢条斯理地倒嚼着,明澈的眸子望向你,像对岁月一目了然,几只鸟雀在田间起起落落觅食。有了它们的陪伴,冬野乐不可支,瞧,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就抑制不住地欢呼。“拉田”的人可没这工夫欣赏,他们也不脱鞋,劈头盖脸地把肥水泼向油菜青菜,再随手锄两把草,摘两把葱蒜就转身回家。幼时,我家喂了不少兔子,经常要在不上学的时候到田里拔兔子草,我清楚地知道,在百草枯衰的冬季,油菜地里拾的草最为鲜嫩青翠。
  我家与戴氏宗祠对门,阳光绚烂的日子,门前的空坪上摆了一大排竹椅,坐满了晒日头的人。有带着弯月刀刮芋子的,有带着针线活计的,更多的是拢着个火笼前来闲坐聊天的。他们聊的话题跳跃性极大,从老时节的传说到村子里最近的新闻,从电视的情节到谁家的婆媳不和,无所不容,简直是“地方新闻中心”。阳光一寸一寸移行,跨过宗祠翘起的兽形飞檐,细细亲吻他们沟壑纵横的脸,留下黑铜色的印痕,甚至比五黄六月还来得明显。
  周末寒假满村疯窜的孩子们难得闲静下来,一定是老人家开始“讲古”了,七仙女配董永,老虎报恩抢亲,托着脏下巴听得一眼不眨,小脑瓜里展开无边绮丽的想象。还记得小时候,我听牛郎织女故事时,问了个特别“围城”的问题:“为什么大家天天烧香想成仙,但天上的神仙都想下凡来呢?”引得整个坪的人哈哈大笑,直夸我“人小鬼精”。
  更多时候,孩子们喜欢偷偷地放个地瓜芋子土豆甚至花生豆子什么的到火笼里煨,不多时,翻动几下,香味扑鼻,就是香糯馋人的点心了。
  阴雨日子呢?那可是农家女人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最常见的是煎薯粄,从竈头上拿下熏挂着的薯,用漏盆刷成薯浆,拌上盐和碎蒜叶,一勺勺舀到热油锅里煎。煎得正反两面都焦黄后起锅,配上温热的米酒“对锅吃”,那色香味实在比很多大餐要好得多。“搅糊辣”也很能勾引食欲:在起“金鱼泡”的水中,切入小块的猪血,再一圈一圈均匀地撒入地瓜粉,用锅铲轻轻搅动让粉融解。等完全搅成糊状煮开了之后,撒入细葱花、胡椒粉、炸花生碎等,大盆盛上桌,一家人围着“唏里呼噜”大口吃着,额头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子,冬寒便只能在门外踟躅了。
  现在的我,整天飞速旋转,离乡村太远,离喧嚣太近。然而一到冬天,我还是习惯性闲下来。在睡到自然醒的午后,赤着脚走到阳光下,捧着一本喜欢的书静读。时间在身边轻轻环绕,阳光像只小狗温热地舔着我,累了就望着高远的天。设若此时,能回忆起陆游先生那首并不出名的《闲居初冬作》中的两句:“香碗蒲团又一新,天将闲处着闲身……早知闾巷无穷乐,悔不终身一幅巾。”那真是与此情此景无比契合,吟诵再三,简直想自斟自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