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躺在黑影里，辗转不能入睡，起身拾掇好随身物品，身下的破床吱吱乱叫起来。
　　月影摇曳中，父亲和衣躺在床上想心事，见此情形，忙收敛心思劝说母亲：“老人家也是好意，咱们再去碰碰运气，要是这次再不行，转悠转悠就回家。”
　　母亲弯着腰又歪坐在床上，只觉浑身疲乏，半晌才苦巴着脸说：“行。”
　　母亲的病，多次寻医未果，总不见好转。为节省费用，他俩住最便宜的地下小旅馆，在小吃摊吃饭，愈发憔悴起来。
　　母亲哆嗦着手，在背包里翻找干粮。
　　父亲泡好最后一袋方便面，递到母亲面前说：“你要想开点，多吃饭才有精气神。”
　　母亲摇摇头，想到自家养的老母鸡、小羔羊，都早让父亲炖了给她补充营养，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叹口气，翻身下床，给母亲倒杯白开水，就饼子压饥。
　　天刚亮，尘埃迷眼，很多人急匆匆走在路上。
　　母亲缩着肩，右手攥着父亲的衣摆，紧跟着他，步履蹒跚，穿过一条条繁忙的马路。
　　“要进去吗？”母亲见父亲拿出纸条，眯着眼瞅着研究所大门，忐忑地问。
　　父亲默默无语，犹豫着。
　　昨天，在省人民医院看病时，坐诊的是个老医生，待人和气，轻声细语询问母亲病史。多年来，父亲陪着母亲奔波在求医路上，早就习惯了那些冷冰冰的目光和毫无温度的话语。此时，他没来由地嗓子发紧，眼睛也有些湿润，父亲忍不住把往事都倒了出来。
　　三年前母亲浇完田里的麦苗，一直嚷：“脖子胀疼得厉害！”
　　父亲急忙带着她，去一家乡村诊所看病。村医随意按几下母亲的脖子，在疼痛处推上一针说：“受了风湿，药效起作用就会好。”结果，到夜半时分，母亲的头就突然摇摆起来，不停地画着半圆。
　　父亲蒙了，赶紧陪着母亲再去诊所咨询原因：“会不会是那支针打错了？能不能再补救？”村医说父亲恶意中伤，推搡着把他们撵出门。
　　此后，父亲就带着母亲，踏上漫长的求医路。从市医院到省医院，都诊断是：乡村诊所那一针损伤了母亲颈部神经。西医、中医院都去问过诊，吃了无数药，前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光了，也没治好。
　　多少次，他们带着希望来医院，又揣着失望回到家。
　　看着冷灰死灶的家，父亲的心情很糟，常远望着乡村诊所，把双拳握得嘎巴响。
　　父亲细述着往事，心中满是怨恨。
　　老医生沉思不语，检查完写张纸条递给父亲说：“这病有点儿复杂，按这个地址，明天早上来找我，给你们仔细瞧瞧。”
　　“快进屋来，暖和暖和！”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将父亲从迷糊的回忆中拉回。看到老医生迎上来，父亲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对着面前这张和善的笑脸，总算忍住想逃离的脚步。
　　老医生把母亲带进里屋，透过玻璃窗，父亲看到护士手中亮晶晶的针筒。
　　父亲心里七上八下的。自母亲生病后，家里的收入一点点地送进医院，亲朋邻里都躲着父亲，怕他开口向他们借钱。
　　既不亲也不故的，老医生为啥这么热心肠呢？父亲脑中冒出些听来的八卦，据说，新出来的药物，都会在人身上先做试验呢，难不成母亲要被当成试验品？当年打错那一针，他后悔得恨不能揪下自己脑袋来，要是再上个当，这苦日子还有啥盼头？
　　越想越怕，父亲惶惶然冲进里屋，扯着嗓子直喊：“快停下，快停下，我们不打针。”
　　针剂却早已注射完毕。见父亲惊慌地进来，老医生笑眯眯地说：“莫怕，莫怕啊，这种针要在医院注射，起码得一千多元。这儿是研究院，只收你们二百元药钱就行，是正规药，看看，这是发票。”
　　父亲双手擦着衣襟，局促地握住老医生的手，腾地涨红脸。
　　老医生递上票据，拍拍父亲的肩说：“放心吧，这种药很对症，疗效好，回到家养一养，渐渐就会好起来。”父亲抬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射出来，暖暖地照在身上。
　　父亲扶着母亲离开研究院，母亲小心地对父亲说：“回去不要再去找村医理论了吧！”
　　父亲嘿嘿地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