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煮青泥坊底芹

□李冬梅

字数:1348 2023-12-20 版名:文苑
  大寒藏在二十四节气的最后,已经是快要过年了。天气照例是冷的,即使没有风,也不愿意离开热炕,每天瑟缩在房间里,就琢磨个吃。可是,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菜好吃呢。
  芹菜,母亲擅长做芹菜。
  从菜窖里拿出细沙养着的芹菜,依然青枝绿叶。母亲把它们一根一根掰下来,择掉叶子,放到一旁。我们村人吃芹菜,只取茎。母亲则要细心些,根握在手里,削去粗糙外皮,和茎一起放在菜板上,切成寸段,再加上胡萝卜丁,偶尔也会加煮好的花生米,撒盐,拌好,做成小菜。喝稀粥的时候,盛出一小碗,淋点儿香油,又咸又香,是下饭的好菜。芹菜根滋味更足,嚼起来温厚,每次我都率先把它刨出来吃掉。
  我们吃的是旱芹。近年西芹多起来,更脆更嫩,还有扎成一小把卖得略贵的香芹,这个倒是连叶子也不用弃。
  我的老家在渔村,海上出产的鱼虾螃蟹就不说了,还有各种不同的贝类,海螺、蛏、黄蛤、猫眼儿、扇贝……要说炒着吃,那些贝类最好的搭档就是芹菜。口感可不是一般的好。
  芹菜是平民食品,价廉物美。不过,因为它独特的香味,有些人爱之成癖,有些人却敬而远之。《列子·杨朱》中说到一件事。有一个人,觉得胡豆味道好,艾蒿苍耳和水芹味道甜,把它们推荐给乡绅,那人果然取来尝,结果嘴被蜇了一样难受,勉强咽下,肚子里也不舒服。大家都嘲笑埋怨他以恶物为美食,令他觉得羞愧。后来,“芹献”“芹敬”“芹惠”就成了谦词,用来对人谦称自己赠与旁人的东西不好,仅仅是为了表示微薄的情意。
  某一日,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做了小菜,装了一罐子要送过来。她就那么提着菜,坐着公交辗转半座城市,送到了我手里,仍然是芹菜胡萝卜。她知道我的懒散,喜欢吃却不愿做。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白米粥,知道我吃面的时候,也愿意拌咸菜。她一定不知道“芹惠”这样的词,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小事情里藏着的情意与感动,像这扰攘红尘中芹菜的硬茎一样,戳立着绿色的水灵美好。
  《龙城录》里有一则关于李世民和魏征的故事,提到魏征喜欢醋芹。醋芹是唐代一道佐酒下饭的普通菜肴,把芹菜发酵之后,调以五味烹制成汤菜。不是什么名贵菜肴,据说现在陕西人仍在食用。
  关于芹菜,我记得更清晰的是一首小诗。明代陈继儒写的:“春水渐宽,青青者芹。君且留此,弹余素琴。”古人也真是优雅,挽留客人的是春水以及青青芹菜,和对着春水中一片绿色悠悠响起的琴声。《诗经》中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泮水给人真愉快,来此采摘水芹菜。泮水上的水芹菜未必比其他地方的更好,鲁侯来了,便不同起来。
  芹的美,恰在于这雅也雅得,俗也俗得,阳春白雪也担得起,下里巴人铺覆以火气缭绕也不恼。以我这粗手笨脚,会做的菜不多,竟有好几个与芹有关的菜,只要想做,只要天底下的芹菜没有绝收,随时可以做。芹菜香干、芹菜土豆,都是我的家常。除此,我做芹菜馅饺子最拿手。肉馅拌好,芹菜拍平切碎,油总还是多一些更好,芹菜粗枝大叶,多些油,可以让它的烈性贴服很多,口感更爽脆。
  爱着芹菜的人,当然不止我。杜甫的一句“饭煮青泥坊底芹”,就大大夸赞了青泥坊这个地方的芹菜。为芹写的诗,“美芹由来知野人”,也出自他的笔端。山野之人,无甚珍贵的礼品,所能捧出来的,无非一份郑重心意。倒是一直特立独行清高孤傲的倪瓒,留下了“香芹浑满涧”的话。如果他画笔一动,把目中所见挪到纸上绢上,一定肆意张扬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