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迫降

□柴双政

字数:1944 2023-11-29 版名:文苑
  我把这个“事件”称为“紧急迫降”,实际上它远没有那么惊心动魄,甚至称之为“事件”都是我的夸张。
  事情缘起于月考的那道命题作文:“为你点赞”,记叙文。这是一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作文题,用试题“专家”的话分析,就是“人人都有话可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在阅了上百份试卷后,却没有发现一篇佳作来——不是选材、叙事雷同单一,就是构思、语言平淡无奇。就在我正感慨作文讲评得劳我大驾写一篇“下水”作文示范之际,那篇作文跳了出来。是的,是跳出来的,因为它让我眼睛一亮,更让我从躺在床上用手机阅卷的慵懒“芳姿”中倏地坐得端端正正。真是一篇好作文啊!作者描写了在上海鲁迅公园的一幕见闻。瞧,在“世界文豪广场”作者看到:鲁迅公园水果摊的橘子钩织着芳香流苏,连缀着世界文豪广场。拨开随节拍舞动的大妈们,我看见托尔斯泰的拐杖上挂着一个旅行者的挎包,显出一副苍凉出走的模样;狄更斯紧皱眉头,手中的羽毛笔成天然挂钩,上面轻扬着一件艳丽轻薄的羽绒服……好漂亮的语句,作者的不满之情却深蕴其中。这些描写为被“点赞”之人的出场埋下伏笔。果然:一个小小少年在舞动的人群中,轻轻摘掉雕塑上的物件,和颜悦色地还给每一位携带者;又抱起比自己还大的扫帚,除去鲁迅墓前的秽物……小小少年还走到我和其他游人面前一一叮嘱:姐姐,请不要丢下垃圾,请不要触碰着墓碑……对文豪们的敬重之情溢于言表。
  我毫不犹豫地打了一类分!
  试卷解封我方知道,它是我2班学生赵紫雨的佳构,真让人高兴。当然,我还高兴的是有了学生范文,作文讲评课就会满堂出彩;我甚至想象得出,讲评课上同学们看到这篇范文时唏嘘感慨的模样。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的想象去发展。试卷讲评课是两节连排,先是在1班上,第三天才在2班上。在1班讲评时,当我宣布范文是2班赵紫雨的,并刚刚推出第一段截图PPT时,班上的“读书之星”刘佳佳同学立刻大喊:“老师,这是一篇抄袭之作,抄袭的是迟子建的散文《也是冬天,也是春天》。”她迅速背出“文豪广场”一段,目光凌厉地盯向我。全班顿时鸦雀无声,不少同学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屑。我也一时有些慌乱、惊诧和懊恼——平时批阅,发现优秀作文,我会将其中的精彩语段在网上核查以防抄袭,但偏偏这次忽略了……这种慌乱、惊诧和懊恼让我连下课铃声都没有意识到,直到下一节课的上课老师走进教室,我才匆忙地向班上学生挥了挥手示意下课。
  因为有一场外地的讲座,在赶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打开手机查看了迟子建的这篇散文。在仔细比对后,发现赵紫雨同学其实只是借鉴了迟子建散文的外壳和个别语句,而那个让人“点赞”的“小小少年”则完全是她的独创。但“抄袭”之名她现在却已经背上坐实了,想到单纯善良却不知轻重的同学们可能会对赵紫雨同学造成的伤害,我忽然感到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我看了看表,还好,这一节还没有下课,我和上课老师无缝对接,让“抄袭”事件的消息还封闭在2班没有扩散,现在赶回去,完全来得及——我要把“抄袭”的消息和可能的伤害封堵在教室里。
  “师傅,麻烦您开回去,我落下了一件东西。”我轻声说。
  下课铃响,看我又走进教室,1班的同学们都有些诧异。我则笑嘻嘻地说:“各位同学,我想再说一说赵紫雨同学的那篇作文。刚才我查了一下,发现刘佳佳同学记忆力真好,她背诵的语段和原文一字不差。当然,我也仔细看了迟子建的全文,发现赵紫雨同学只是受了迟子建散文的影响,也许像曹禺先生说的‘一缕一缕地抽取主人家的金线,织成了自己丑陋的衣服,而忘了这些褪了色的金丝也还是主人家的’(刚刚学过《雷雨》,我给学生讲过这段话的来历),那个小小少年的出现绝对是赵紫雨的独创,这个独创,有内涵,有诗意,神来之笔,创得真好。从叙事节奏上看,赵紫雨的作文甚至比迟子建的散文还要紧凑明快,迟子建的散文则有些拖沓繁冗(对不起,迟作家,为了学生不受伤害,我只能这样说了!)。退一万步说,即使发现这篇作文有‘套作’(我没有用‘抄袭’一词)之嫌,我也不会打零分,甚至不会打太低的分:第一,能发现迟子建的美文并背诵下来,说明赵紫雨对语言是敏感的,并入心入脑地热爱迟子建,这和有的同学懒于课外阅读相比,我们是不是应该鼓励啊?更何况,这次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月考,一次简单的学情反馈,既不伤害谁,更不影响任何教育公平!不知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当然,这篇作文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敲了一个警钟,启示我们作文尤其是大考作文,要学会如何‘避嫌’……”
  我边讲边用目光逡巡教室:不少同学在点头,刘佳佳同学凌厉的目光也早已软化了。
  走出教室时,我看见赵紫雨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她青春洋溢的身形在欢快地跳跃着……
  “东西拿上了?”出租车师傅竟然还在等我,待我上车,他关切地问。
  “拿上了,刚才走得太急了,差点丢了!师傅您开快点,航班快起飞了。”答话的同时,我又想着回来和赵紫雨同学该怎样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