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住了些日子，却没认识几个人。只有他年龄与我相仿，见过几面算是熟人了。这天，他带着孙子遛弯，就招呼道：“老王，坐、坐。”我拍了拍石墩说。听别人这样喊他，我也跟着喊。听见喊声他停下来，确认是喊他后走过来，“我姓黄，共头黄。不是王。叫我老黄好了。”
　　我哑然失笑，瞧我这普通话，“王”“黄”不分，闹笑话了。我递了个酒杯，“喝杯不？”
　　他看向孙子，“二宝，爷爷喝杯酒好吗？”“我要告诉爸爸。”二宝噘起小嘴，把头扭向一边。“让爷爷喝吧。”我塞给二宝一根棒棒糖。二宝接了糖，喜滋滋地不再吭声。他赶紧端起酒杯，“哧溜”一声一杯酒下了肚。“好酒。”他哈了口气，喷出一嘴的酒香。
　　就着一盘花生米，我们喝开了。边喝边聊，不知不觉，我摸清了他的底细：属蛇的，今年虚岁70，当过生产队长，老伴去年去世了。被当处长的儿子接来城里住。
　　“您一个人在老家，我不放心。”他呡了口酒，学着儿子的口吻说，“有啥不放心？怕人戳脊梁骨，说他不孝顺。”
　　我笑了，看来儿女们表达孝心的方式都一样，以为接父母来城里就是孝顺。但不知父母也有苦衷：不来吧，怕他们为难，背上不孝的名声；来吧，举目四望，没一个熟人。再说，这“夹生普通话”也不招人待见。
　　我瞒着女儿，偷偷在小区凉亭里喝闷酒。所幸遇见了同病相怜的老黄。
　　几杯酒下肚，他脸上泛起红光，摸了把脸颊说：“哎呀，喝高了。”
　　我摇摇酒瓶，“快见底了，喝完吧。”他忙用手遮住酒杯，“这酒虽好，但不要贪杯哦。”
　　他的话像句广告语，我乐了，“再加点，反正不喝也喝了。”他无奈一笑，我趁机把酒倒上。
　　“酒是女儿买的？”他问。
　　“嗯嗯。”我含糊地回应道。
　　“还是女儿好，心痛爹。”他叹了口气，“儿子不许我喝酒，怕血压高。”见二宝正斜着眼看他，就讨好地说：“就喝一点点。”
　　喝完酒，他闻了闻酒杯，“咦，杯里还有酒香。”
　　“酱香味浓郁，空杯留香，正是这酒的特点。”我把酒瓶推到他面前，“你瞧，用茅台工艺酿造的。”
　　他点点头，“难怪喝起来舒坦。”
　　二宝的棒棒糖快吃完了，嚷着要回家。我说：“让你爸买这种酒给爷爷喝。”
　　“家里有。”二宝头仰得高高的，神气地说。
　　“你爸买的？”我问。
　　“叔叔给的。”二宝举起手里的棒棒糖，大声说，“他可好了，还给我买了好多棒棒糖。”
　　听了二宝的话，他尴尬地笑笑：“这孩子尽说瞎话。家里哪有这种酒？”二宝竖起小拇指，“骗你是小狗。”
　　童言无忌，我没戳穿，反而附和道：“小孩子的话不要当真。”
　　他却把脸拉下，没等酒喝完就回家了。
　　隔天，他提了瓶酒，悄悄告诉我：“还真有这种酒，被我找到了。”
　　“儿子把酒藏起是为你好。想喝，我这里有。”我安慰他。其实，我的酒也是别人给的。那人为感谢女儿帮他孩子进了一所幼儿园读书，提着东西上门，被女儿婉拒了，可那几瓶酒让我垂涎三尺。酒是我的第二条命，年轻时要喝够三杯酒，才有力气干活。现在见到好酒，心里发痒，就像赌徒看到骰子一样兴奋。那人机灵，见我这副模样，就说酒是孝敬老爷子的。女儿还要推辞，装酒的袋子已塞进我手里。
　　“我还以为儿子收礼了。原来他帮同学修改的文章获了奖，奖品是一件这样的酒。为表达谢意，同学特地送来两瓶。”说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看把你紧张的。”
　　“能不担心？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他严肃地说，“那年，儿子肚子饿了，顺手拿了邻居几块红薯，我罚他跪了一天搓衣板。”又说：“子不教，父之过。不能等他犯错再后悔。”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沉。想起那几瓶酒，想起女儿幽怨的眼神，我如芒刺在背，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爸，您又喝酒了？”不知何时，女儿出现在我身边。“这酒好，少量饮酒有益健康。我把酒还给那人了。以后想喝我买就是了。”
　　我的脸微微一红，不安的心松弛了。
　　喝了几杯后，老黄说他要回老家。我不解道：“不怕别人说儿子不孝顺？”
　　他淡然一笑“，我不要这种形式上的孝顺，儿女正直为人，不让父母担惊受怕才是真孝顺。对吧？”
　　我点点头，而后语气坚定地说：“我也要回去。”不能给女儿添乱了，我想，只是这话不好意思跟老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