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校舍

□杨选红

字数:1473 2023-07-19 版名:文苑
  有哲人说:“距离能产生美。”诚然,无论再艰苦的岁月,再苦难的生活,经悠悠岁月的风吹雨打,回头远远地凝望,那些困厄、苦难,曾深深刺痛过人肉体和心灵的部分,总能给往事罩上一层淡淡的俏丽的影子,像糙米、麸皮经过发酵变成醇香上口的美酒耐人品味。
  那年师范毕业兴冲冲又满怀不安心情的我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乡里去报到,同年分到这个乡的师范同学和我一共三个人。一个同学家住乡政府附近,就分配到了中心小学,另一位同学的哥在区上一所单位工作,就进了初级中学,家在外乡的我则进了偏远的普通小学。那阵子,我常自嘲地说,我是被分到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这所小学不大,连学前班算上有七八个班级,九名教师,大部分是本村人。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有三四个人,到下午就只有我一个了。那座泥坯厨房,一遇下雨泥珠子顺着壁顶纷纷拖着长长的尾巴倒挂而下。碳块在案板底下堆放久了,做饭的老人常常弄得满屋子滚滚狼烟也生不着火,只好在校园里搜寻能烧的木头。
  老人家境不好,照管着一个没有母亲的孙儿,忙了学校又要忙家里。我便让老人中午做饭多做一些,晚上我好自己热热剩下的饭吃。没菜了,少醋了,让学生回家给老师捎一些来那是平常的事情。有时候,老师们执意邀请我到他们家去吃饭,村子里老师家的饭我都吃遍了。后来我去过不少学校,环境是美了,条件也方便了,但人和人之间的情味越来越稀薄了。
  吃饭总能胡乱地应付过去,可当老师们伴着清脆的铃声纷纷骑车回家,学生们像小鸟一样拍打着翅膀归巢,夕阳也收敛了光芒倦倦地落下山去的时候,就是我最寂寞的时候,学校孤零零地蹲在崖畔边,远离着村舍。20岁的我静静地守在学校里,像滚烫的热水盛在了冰冷的瓶子里。冬夜漫漫,一个夜晚就像是一个世纪。我只能如农人一样,早早关上铁门,插好栓子,把自己融入静谧旷远的夜晚里。自己的房子中间是一具烧得通红的火炉,红红的火焰摆动着淡蓝色的火苗,炉口煨放着一圈卧得整整齐齐的红薯。在灯光下,枕边或是响着收音机,或是一本书籍,我津津有味地聆听或是边阅读边摘录着动心的语句。夜晚就这样一点一点度过,又苦涩又甜蜜。
  无奈的是农村冬夜停电,只好天刚擦黑就躺在床上,仿佛躺在一艘漫无目的地漂浮在黑漆漆海面的船只上,糊里糊涂就睡过去了,我仿佛沉沉地睡在水底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直到整个人被窗外学生嘈杂的声音吵醒。
  最高兴的是冬夜有朋友来。两人对靠在床头,边天上人间地闲扯边掰开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烤红薯。冬夜,屋外万籁无声,屋内却是两人忽高忽低的交谈声。不知什么时候谈话声也停止了,睁开眼睛天已黎明。
  当然,贵为人师也有得意的时候。初来乍到,老校长给我分配了学校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课,兼班主任。下课铃响了我抖抖粉笔屑走出教室,小家伙们如同鸡雏追母鸡般成扇形把我包抄围住。置身在学生们淳朴、热切、灿烂如山花般的笑脸中,信任、爱慕、澄澈如林泉般的眼神回应了这个又回应那个,不亦乐乎。如此,我只好以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姨”自居了。
  和孩子们在一起,不光是严肃的老师,可亲的“阿姨”,有时还会是花果山上的那位猴王呢。早晨领学生们到操场晨读,学生们叽里呱啦大声读书,我便拿一本书蹲在一边也出声朗读。那个机灵的班长使几个眼色,马上有几个班上的机灵鬼飞快地放下课本跑出去,不大一会儿,他们就前呼后拥晃晃悠悠地抬来我那把又笨又重的椅子。真让我又生气又好笑又感动,还不由得暗暗生出一丝美猴王似的得意来。
  时光像一列飞驰的火车,我已由刚参加工作时20岁的小青年向中年飞奔而去。隆隆的列车越开越远,身后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铁轨伸向奔来的方向。回首望去,那座遥远的校舍,俨然就是我踏上教书育人工作征途的第一座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