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时候，要经过大学校园。
　　学校的餐车会准时在那个十字路口出现，油条、烧麦、包子、葱油饼、麻圆，还有很多其他各式早点。来这买早餐的，大多是匆匆赶来上课的大学生。
　　在一次排队的时候，前面有个女生，不高，梳着马尾，乌黑的头发很厚实，每一根头发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斜照过来的晨光。她买早餐的时候，扬起白嫩的手臂，手指在半空落不下来，嘴里“嗯”的一声拖得很长，很细，似乎黏稠的蜂蜜拉成丝。她最终买了两个肉包子、两根火腿肠、两个鸡蛋和一盒牛奶。
　　“吃得真多。”我心里不解地嘀咕。女孩转身离开的时候，紫色格子的短裙微微张开，优雅地转了半圈，让人想起游乐园里的空中飞椅。她并不胖，鹅蛋形的脸上挂着笑，那双黑亮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光芒。
　　女孩刚走几步，两只小狗狗追了上来，一只是纯黑的，与土狗差别不大，毛发还算顺滑。另一只是黄的，长得很奇怪，耳朵长且大，耷拉下来，盖住了半边脸；短嘴，还长着触角一般的胡须；身上的毛发很茂盛，沾满了烂叶枯草，恰似一只被熊孩子玩脏了的绒毛玩具。
　　女孩立刻蹲下身来，一条腿完全折叠，另一条腿紧挨着，几乎立成了直角。她将包子放在地上，又将火腿肠递了过去，嘴里呀呀地说着什么，依旧是很丝滑的声音。
　　“快走吧，要迟到啦！”另一个女孩朝她喊了一声。那是个穿着普通的女孩，瓜子脸，未加修饰的肤色里沉淀着乡间劳作的痕迹。蹲下来的女孩似乎并不慌乱，看着两只狗狗吃完包子才起身，与另一个女孩飞跑着，消失在教学大楼偌大的门影里。“大学生还养宠物狗，简直……”我起初对女孩产生的好感顿时消失殆尽。我并不是不喜欢宠物，而是在你追我赶的时代里，不该耗费宝贵的青春。
　　我忙碌的时间里，并没有刻意留心这个偶然遇见的事件。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原本以为会如期而至的太阳并没有来，天空阴沉着，很低。昨晚的夜雨下得悄无声息，但留存在草尖上的水珠暴露了它的行踪。这次我来得早了些，餐车刚到，穿黄衣服的师傅正忙着将餐盘摆出来，来上课的学生零零散散。我站在餐车前安心地等候，心里依旧习惯性地盘算着这一天的早餐该是什么内容。“嗷嗷，嗷嗷。”不知何时，脚下来了两只狗狗，是上次见到的那两只。它们抬起头，不停地用舌头抹着鼻尖，黑而圆的眼睛里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童真。“叮铃铃——”又是上次那个女孩，她骑着共享单车，背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小背包。“乖乖，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女孩丢下单车，弯腰朝两只狗狗摇了摇手，随即在另一个师傅那里买了几样早点。狗狗雀跃起来，摇着尾巴，一颠一颠地随着女孩来到旁边的空旷处，开始吃一顿带点悬念的早餐。
　　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卖早餐的师傅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这是两只流浪狗。我对那位喂食的女孩倒有些崇敬起来。
　　后来我上班的时候，经常看见这两只狗。有时，它们在草坪里嬉戏，你追我赶，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有时，它们就在路边的树荫下躺着睡觉，或侧卧，或四仰八叉，无所顾忌的憨态让人觉得简单的日子里也有安稳的富足。在附近的草丛里，我经常可以看到一小堆尚未吃完的狗粮，还有用小塑料碗盛满的洁净水，这些都是大学生为狗狗们准备的。我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氛围，我之前鲁莽的看法迅速隐去，仿佛一只见不得光的蠕虫。
　　六月，又到沸腾的毕业季。校园里的茵绿下，到处都是穿学位服的青春面孔。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握手言欢之间又有一丝离别的感伤。太阳烈了许多，将清晨校园里的空气烧得四处飘散。我再去买早餐的时候，两只狗狗从树林子里跑出来，似乎昨夜睡得很好，蓬乱的毛发里透着清爽。
　　我没有急着去上班，远远地看着，像等待一个构思了很久的结局。约莫半小时，那个女孩没有出现，两只狗狗在教学楼前的平地上呆着，除了偶尔互相用嘴嬉闹一番，不时在匆忙来往的年轻人群中张望、寻找，神情有些笃定，似乎在守候一个击掌而誓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