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向书丛觅清凉

□陈恩才

字数:1704 2023-07-12 版名:悦读
  四季之中我独爱夏,这就像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没有理由。倘若硬要说一个,那就是:夏季好读书。
  工作之余,一茶一扇一书,闲坐书房窗台,一边默念,一边摇扇。倘有雨更好,疏雨滴答,清清凉凉,浮躁的心情便立即变得干净、清澈,诗意勃发。累了可躺下,床或地板,随便,一腿放地,一腿挂床,侧、仰、趴,怎么舒服怎么读。
  记得刚工作时,夏天想看书又偷赖,便别出心裁在宿舍二梁上吊麻线,端扣长铁夹,夹书两爿,像展翅大鸟悬于头顶。看了几页,眼睛便酸胀难忍,且烦起落折腾,以为聪明,岂知徒有花架子,只得放弃。逢单位加班便不回去,把办公室当成临时的家。万物皆静,正宜读书。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趿拉拖鞋来回踱着,默读或很大声地唱念做打,没人在意,全由自己。睡前褪尽身上伪装,站窗口再读一会儿,听着外面渐稀的车流人流声,看看对面楼台里零散的人间烟火,想想人生,心中便有一种空灵、踏实而奇异的感觉。
  夏日读书之癖由来已久。幼时放牛喜倒骑牛背,牛啃草,我读书,累了抬头看身后蝶舞鸟鸣,闻野草花香,两不相扰,互为成全。天色向晚,伴着夕阳,伸伸懒腰,策牛咏而归,其悠哉游哉之状,想来那位“据鞍读书”的樊深怕也心生羡意吧。
  都市无牛可放,但坐马桶上阅读可与之比肩。随手从书架抽出一本,翻到某一页,遇到锦言秀句好辞章,便忍不住用红笔标识,留待再次琢磨回味。凡事投入则必心静,生凉,内外清幽一片,此刻情绪也最易被文字带入情境之中。有回读某作家回忆文章,说“仿佛遥远的时光又回来了”,仅此寥寥数字便惹我泪水涟涟,不能自已。前日读张岱笔记,遇“取置户下,或有过其门者,草必叱之”一句,竟傻呵呵笑出了声。护门草能看门护院,还会骂人,草芥此等可爱,况其人乎?一激动便拍照传到粉丝群里,众拊掌且乐,都云:读书这种生活,除了孤独,真是需要众乐乐才是呢。
  小时候没有风扇、空调,夏日读书常到树上。屋后有棵泡桐,一人抱不过来,枝桠旁逸斜出,遮荫蔽日。我将厚实的竹片编织成网,悬空绑于树杈间,结实,通透,像极了现在的冰丝吊床。饭后收拾停当,我便攀爬进去,屈臂作枕,在小人书的世界中遨游,沉醉不知下树。时间久了,便落了个“鸟人”诨号。几十年后某次回家听邻居王大爷这么叫我,竟一点不恼,喜滋滋握住他的手,感谢他让我记得那段蛮顽的苦乐岁月。
  夏日读书,除能得精神愉悦,某种意义上也是给自己的未来蓄能充电。工作第五年,我开始了漫长的考研之路。夏天热,蚊子多,我一人躲在厢房里用一只铁皮桶盛满水,双腿置其中,防蚊降温又提神,每次苦读到深夜都不觉困乏。后来,我由数学教师转行文字工作,把读书写作变成了滋养自己一生的饭碗。有人说:“人与人的差距只在业余。”此乃箴言。嗜书之人,命运都不会太坏,就像那段孤灯苦读的四年时光,让我终生受益,永志不忘。
  夏天读书之妙,还在于时间自由,选书自由。也正因如此,才需要甄别,只有适合自己的、能让自己会心一笑挪不开眼睛的书才是好书,那些粗糙、轻佻、伪饰、快餐化的,一律进垃圾篓。所以,我的书架和闲暇基本都为之占据。坐拥其间,就像我住的这个小区,所遇皆为好邻居,抬手抽一本,搬把椅子坐下来,把茶言欢,掏心掏肺,共拂人世浮华,涤净心灵尘烟。
  好书难求,就像我现在手里这本,每天来回带着,一刻不离左右,有闲了读一两页,常常高兴一整天。年少时再厚的大书,一个晚上必定读完,想赶在归还前再读一遍。哪像现在,薄薄一本,没有一个月拿不下来,甚至常常会在一个句子面前逗留半天。读书要趁早呵!真怀念少年时代,那是光阴的力量,可惜常常被我们虚度。
  夏日读书,如林间漫步,可时时听得涧泉之音,如扑面清风,使人沉静,真实,清醒,生定力,长耐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越往深处走,绿植越多,就越清静,能见度越高,看得越远,悟得越深越透。记起一句话:一个人只有与世界保持一定距离,才能与生活亲密无间。不知出自谁口,但是我信。
  僧鉴在《初夏》中说:清风一室闲钟磬,疏雨幽窗自看书。与书为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尤其嗜书如我者,炎炎夏日,独向书丛觅清凉,会对书之气味异常敏感,而腹藏诗书者身上无疑会散发一种独有的“精神味道”,鼻头灵敏之人会在茫茫人海中一下便能嗅出他的不同,欣欣然地双向奔赴,大有相见恨晚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