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之上与荒诞之下的拉锯战
——重读《饥饿艺术家》
字数:1657
2023-06-14
版名:悦读
□熊金鑫
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创作的小说《饥饿艺术家》描述了一位痴迷于饥饿艺术的表演者从最初受人爱戴、风靡全城的风光无限,到沦为马戏团通往猛兽之路的“障碍物”,其始终不被人理解,最终孤寂死去的过程。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冷漠,人与世界的无声对抗、人与理想的坚守和迷离,在这部小说之中体现得充分且深刻,而在这其中蕴含着生存的底色:荒诞。
二十世纪,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人的心灵变得脆弱敏感,对世界的体验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人的价值与意义开始变得缥缈遥远,这种缥缈感像隔着一层云雾的明月,即使明月再皎洁,他们似乎也无法窥见其背后的踪影。欧洲人走向了社会的荒野,陌生、虚无、压抑充斥着内心,人的形象似乎不再高大,理性也被肢解怀疑,他们陷入了自我价值的困境。面对赤裸的现实,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荒诞。众多西方哲学家把“荒诞”提升至一种人类生存价值的意义层面来进行探讨,将荒诞本身的浅层意义上升至人类自我价值思索的层面。尤奈斯库说:“荒诞就是没有目的,缺乏意义。和宗教的、哲学的、先验的根源切断关系之后,人们就会感到迷惘、不知所措,他的一切行为就变得没有意义,荒诞不经而毫无用处。”加缪认为荒诞就是“世界的不合理性与人的灵魂深处竭力追求合理之间的冲突”。荒诞感体现了人类意义的一种迷惘与虚无,也展现了人面临自身的“合理性”与外在“不合理性”的抵牾与对立。
最初,饥饿艺术家风光无限,然而身处笼子外的人们究竟是以怎样的目光去凝视着笼子里骨瘦如柴的老人呢?怜悯?尊敬?抑或是其他的感情?我觉得这种注视与人们注视他们从未见过的、奄奄一息的猛兽并无区别。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饥饿艺术家,带着一个胜利者的幸灾乐祸和某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这种俯视让他们可以在自己平淡、毫无起伏的生活里旁观着另一个人的“徒劳无功”与“振臂高呼”。他人对饥饿艺术家的麻木冷漠不禁让人想起萨特在《禁闭》中的名言:他人即是地狱。明明是同一座城里的居民,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却仿佛隔了山河万顷。饥饿艺术家是座孤岛,而城里的其他人则是一座集市,喧哗骚动但又荒诞不已。在这座城市之中,人们似乎不再为了相互理解而交流,而是为了防御他人将自己限定在了个人空间。世界扭曲着人们的兴趣与好奇,扭曲着人际关系的疏离冷漠,也扭曲着饥饿艺术家的表演命运。
在马戏团的饥饿艺术家一直等待着那个专门为他的饥饿表演而来的那个人,但是那个人从未出现。这位饥饿艺术家始终渴望着表演,始终对饥饿艺术充满着最崇高、虔诚的信念。在其荒诞的世界里,任何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它一步步瓦解了饥饿艺术家的“在场”,使其就像是沙漠里的足迹,被风一吹,那一抹印记就飘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饥饿艺术家无疑是对理想满怀热爱的,但是当这种热爱不被理解、不被信任、不被关注的时候,这种理想就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真实但是又迷离。现实与理想、坚守与迷离之间的错位导致了价值的缺失与意义的“不在场”,产生了强烈的荒诞感。人的意义在哪里?当所有的付出没有回报的时候,这种付出还有价值吗?就如同西西弗日复一日地推石上山,这种没有尽头、毫无收获的劳动究竟是一种意义还是一种虚无?面对这种情形,我们该继续生存还是选择死亡呢?在《饥饿艺术家》和《西西弗神话》中作者给出了他们的选择:西西弗在推石上山的过程中不抱希望却又激情应对,义无反顾地生活;饥饿艺术家在生存的孤岛与迷离的现实中满怀对艺术的虔诚,艰难背负着生与死的二律背反。
加缪曾说:“一个人永远是他的真相的牺牲品,这些真相一经承认,他就摆脱不掉了,一个人意识到了荒诞,便永世与荒诞联系在一起了。”人难以逃脱现实布织的名为“荒诞”的蛛网,这是生活世界中每个人都面临、也难以避免的问题,当“荒诞”袭来时,我们该怎样去面对它呢?反抗与自由是笔者的回答。反抗之中包含着激情,与消极对立。这种反抗就如西西弗推石上山一样“足以充实一颗人心”。积极投身于当下,义无反顾地生活就是一种反抗。因为活着本身就意味着一切。为生命赋予意义与重量,才能使得自己不至于成为飘若无所依的浮萍。